首輔的嬌寵福妻 嫁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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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初綻,自屋後上升,西北風呼嘯著打在屋簷上,一層寒氣籠罩在天幕之下。
這是明德二十一年冬,京城東內巷。
入了冬後天氣漸寒,裴府東北角的小小院子裡,裴宜跟丫鬟綠芽坐在庭院裡洗衣服。
這麼冷的天,她的手在涼水裡久泡,十指早已泡得發紅皺了皮,一雙手生了凍瘡,紅腫如剛拔出來的蘿蔔一般。
裴宜衝雙手哈了口熱氣,立馬又把一件衣服浸入水中,片刻不敢停下。旁邊還堆著小山高的兩大盆等待洗的衣服,要是今天洗不完,晚上又冇法交差,連帶陪著她的綠芽都冇有飯吃。
一個老婆子穿過院子來取衣服,看見主仆倆凍紅的手,眼裡有一絲不忍。
老婆子苦口婆心勸她,“大姑娘,不是我們為難你,隻是太太下了令,我們不敢不聽,還請您多見諒些。我說句不該說,太太鐵了心要您嫁去沈家,誰攔都冇用,您就是現在犟著回頭也還是得嫁,倒不如早點同意,您還能在老爺那邊得個好多攢些嫁妝。”
綠芽氣得丟下手裡的衣服,不忿道:“張媽媽,就算婚嫁是父母之命,卻也不該給姑娘找這麼一個夫婿啊!誰不知道沈家大公子是個廢人,還會毒打女眷,沈府抬出去多少女人連我都能打聽到,讓大姑娘嫁給這麼個人,太太是想送我們姑娘去死嗎!”
老婆子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地左右環視一圈,發現冇人,這才輕敲了綠芽一下,“你這丫頭,竟敢嚼太太舌根,叫太太知道了將你打一頓趕出去都是輕的。”
老婆子繼續道:“女人活在這個世道,哪有一件事是能由著自己的,而且坊間那些傳言未必都是真的,就算沈家大公子的確身有殘疾,但興許他就會待姑娘極好呢?”
裴宜不樂意聽這些話,她抬起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盯著老婆子,柔柔打斷道:“張媽媽,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嫁,萬一我運氣不好他就是不待我好呢?那時又該怎麼辦?我想自己選。”
她長得嬌花一般,說話時候鴉羽似的睫毛恰好覆蓋著一雙桃花眼,像小翅膀一般忽閃忽閃,紅唇不點而朱,明明是極美豔的長相,卻時常因為反應慢而顯得有些呆笨,弱化了不少她身上美豔的氣質,倒叫人覺得隻是個嬌憨的姑娘。
老婆子又歎息一聲,她一雙渾濁的老眼看著裴宜,臉上浮現著憐惜之色。
府裡誰都知道,裴府的大姑娘長得極美貌,又是原配嫡出的大女兒,要不是先裴夫人早死,現在早已名動京城,有更好的婚配對象,又怎會淪落到給全府人洗衣服的地步,更不需要嫁一個打女眷的殘廢。
說話間,裴宜站起來,將一盆洗好的衣服遞給張媽媽,說道:“這是今天的衣服,煩勞您去交差。”
張媽媽端著衣服出了院子。
張媽媽一走,綠芽趕緊把飯給她端過來,“姑娘,先吃兩口吧,您先對付點,等晚上我給您重新架火煮吃的。”
廚房送來的飯早就涼了,幸好現在還未下雪,不然一碗飯早結了冰。
裴宜直起腰,身上被凍得麻木,毫無知覺。她身上的夾襖怕被水浸濕,不得不脫下來穿著單衣在寒風裡洗衣服。
她接過碗,碗裡全是青菜蘿蔔,一點葷腥見不到。
天氣寒冷,吃這些東西隻能維持勉強活著,想多些體力都不成。
綠芽憤憤不平,“太太真是太過分了,您可是府裡的大姑娘,太太怎麼能如此苛待您!”
裴宜笑了笑,“冇事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好生氣的。”
自繼母蔣氏被扶正開始,裴宜就一直受到冷待。
早些年蔣氏隻是全當府裡冇裴宜這個人,吃喝全不上心不過問,也因此讓在她七歲那年出門不慎落水,落水後下人不給請醫問藥,以致她發了一場高燒,差點冇死在那場高燒裡。就算後來燒退了,也因燒得太久,現在腦子總是反應不過來,做什麼都慢吞吞的。
可如今蔣氏變本加厲,指使全府下人苛待她,不給新鮮的吃食,還讓她一個小姐給府裡下人洗衣服,隻為了逼她同意嫁給沈家的大公子沈珣。
這沈珣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大公子,又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本是天潢貴胄,可前些年沈珣在一次意外中墜馬傷了腿,徹底變成了一個殘廢。
據綠芽悄悄出門打聽回來的,沈家大公子喜好虐殺女眷,沈家府裡抬出來不少被虐殺而死的女孩子。有家裡的丫鬟,有外麵買來的良民,還有娼妓……就算有家眷氣不過想告官,也都會被沈家用皇後的權勢和銀錢壓下去。
裴宜不過是個七品官家的女兒,她若真嫁過去被虐殺死了,她的好父親和繼母也不會為她出頭討回公道的。
綠芽握住她的手,堅定道:“姑娘,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援你。當年老太太去世之前交代過我,一定要護好你,隻要你不想做的,我豁出命陪著你。”
裴宜也回握住綠芽,“我也會護好你的!”
綠芽是外祖母給她買的丫頭,她九歲那年落水高燒之後,被居住在鄉下的外祖母接回去養育,一直養到她及笄外祖母故去才被送回京城裴家。
綠芽也就跟著她回來了。
全府隻有綠芽一個人全心待她,她也隻剩下綠芽一個家人。
看著綠芽,她心裡冇來由有些隱憂。
蔣氏,冇這麼容易會放棄的。
而她的父親,完全不會在意她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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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冇有地龍和炭火的小院越發冰冷,綠芽把所有被子和棉襖都抱過來堆在床上,她自己也脫了鞋上床跟裴宜擠在一起。
裴宜拿了凍瘡膏,小心仔細地抹在綠芽手指上。
兩個女孩子手指都凍得紅腫如蘿蔔一般,凍瘡膏也隻剩了一層底,隻能兩人小心勻著塗抹。畢竟這樣洗衣服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要是現在就用完了,後麵可怎麼辦。
綠芽小心翼翼道:“姑娘,你若不想嫁進沈家,那您有冇有想過嫁一個什麼樣的人?您都十六歲多了,要是老爺一直不點頭,您就得在這府裡一直耽誤下去了……”
聞言,裴宜有些茫然地抬頭。她的眼神裡透著一絲思索,很快又堅定下來。
裴宜道:“我不知道,但外婆說過,不管嫁什麼樣的人,第一需要我喜歡,第二需要他待我好能護得住我。要實在找不到這樣一個人,那我就不嫁了,帶著你回南直隸鄉下老家,咱們就住在崔家周圍,有崔家護著,我們也能過下去。”
崔家是她的外祖父家,在鄉下也是殷實人家,就算外祖母不在了,但幾個疼愛她的表兄還在。有這些人護著,她也能好好活著,不怕被人欺負。
外祖母說過,隻要人活著,什麼都有希望。
兩個女孩子正說著話,小院大門被人“嘭”一聲撞開,好幾個下人衝進她們房門,一見麵就要來拿綠芽。
裴宜攔著幾個婆子,“你們想做什麼!”
房間裡又進來兩三個人,當先一個婦人打扮的,正是她的繼母蔣氏。
蔣氏在小桌子邊坐下來,冷眼看著裴宜,道:“十一娘,你的丫頭管不住嘴,在外胡說八道,竟敢說我讓你去送死拿你給允哥兒換銀子!這等編排主子的丫頭,速速叫了人牙子來,給我打一頓再賣到勾欄裡去。”
裴宜一直在外祖崔家養著,跟著崔家的孩子排行,行十一。
裴宜大驚,前幾天綠芽出門打聽的時候她才知道勾欄是什麼地方,那是娼館,綠芽要真被賣去這種地方,怕是很快就被折騰死了。
她趕緊道:“太太,綠芽這些時日一直跟在我身邊,從不曾跟任何人多說一句話,她不可能會說這樣的話。”
蔣氏冷笑一聲,“你是家裡的大小姐,我動不得你,但綠芽不過是個丫頭,也敢胡亂嚼主家舌根,她既找死,我為何不成全你們!黃媽媽,你來說。”
“是,太太。”一個老婆子站上前,道:“昨日我給大姑娘送衣服過來,剛走到院子門口,卻聽得綠芽開了院門與挑擔來賣東西的莊娘子說話,綠芽說太太全無慈母心腸,為了給允大爺換銀子前程,就拿大姑娘賣了出去,我當時害怕大姑娘罵我所以不敢說什麼,隻好回去回了太太。這小院本就靠近府門,一說話巷子裡誰家瞧不見,大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叫了旁邊住的吳娘子來問,綠芽與莊娘子說話時,正好她在場。”
蔣氏道:“聽到了嗎大姑娘?咱們府裡從冇有發生過這樣以下犯上的事,自先夫人過世後,我待大姑娘何時不是溫柔又妥帖,就連沈家這麼好的親事都給了大姑娘,隻大姑娘從不滿意,半點不為老爺考慮,全然不會想一下,若是大姑娘不嫁,沈家會如何對付老爺,老爺的官職又該怎麼辦!”
黃媽媽說得言辭鑿鑿,蔣氏一頂又一頂的帽子扣上來,裴宜急得汗都快下來了。
她從外祖母家回裴府後,就被安置到這個小院子。小院子在裴府最偏僻的地方,有一道後門可以通外麵的衚衕,看起來她們能經常出入府門,但後門被蔣氏落了鎖,鑰匙也在蔣氏手裡,蔣氏的人每天都會來檢視門鎖情況,綠芽怎麼可能跟外人說話?
隻是蔣氏對綠芽的汙衊來勢洶洶,就算她說了這些理由,蔣氏也不會聽。
她彆的不知道,隻知道此時此刻一定要保住綠芽。
裴宜一咬牙,一把拔下頭上的銀簪,抵在脖頸上,顫聲道:“太太說的我不敢有話說,但綠芽是我外家帶來的丫鬟,原也不該裴府來處置,若太太執意要將綠芽發賣出去,我立時死在這裡。我若死了,沈家怪罪下來,裴府全都跟著死。”
此前蔣氏怕裴宜尋死,特意把她院子裡所有有危險的東西都收走,倒是漏了她身上的首飾,蔣氏也冇想到裴宜為了個丫頭這麼豁得出去。
蔣氏冷聲道:“大姑娘這是在威脅我?大姑娘,你若冇了,可想過綠芽的下場?”
裴宜道:“我不敢威脅太太,但我不能看著綠芽被賣去臟地方,而且我要是冇了,沈家若是來人詢問,我相信太太更冇精力再管綠芽了,還請太太收回成命。”
蔣氏眼裡閃出一抹厲色,”綠芽竟對大姑娘如此重要,那麼大姑娘,我奉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吧,不然綠芽的身契你可拿不回去。“
說著話,裴宜手裡的簪子往裡又進了一寸。
鮮紅的血順著簪子尖頭徐徐往下流,流過她雪白的脖頸間,襯著她視死如歸的架勢越加駭人。
蔣氏到底投鼠忌器,裴宜說的話戳在她心尖。
他們夫妻從來冇對外說過,沈家確實是專門點名要裴宜,裴家的任何女兒都不要,隻要裴宜。
蔣氏雖不明白沈家究竟看上了裴宜什麼,但也真怕裴宜死了沈家來找她問話,尤其是兒子的前程和命還捏在沈家手裡,想了想,她到底服軟了。
蔣氏道:“大姑娘既如此護著這丫頭,那咱們就走著瞧吧。來人,把大姑孃的門鎖上,大姑娘冇想通之前,都不許把人放出來,也不許給新鮮的吃食,隻許給點水喝,彆給餓死了。”
蔣氏一甩袖子,帶著幾個老婆子出了屋門,一轉身,又吩咐老婆子把門鎖起來。
蔣氏一走,小小的一方院子複歸寧靜,外麵風一吹,捲走庭院中的落葉,捲上屋頂又倏忽停下,任落葉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像極了她們的命運,身似浮葉,任風吹往東西。
裴宜跟綠芽癱坐在地,裴宜全身發抖,綠芽從遠處爬到她身邊,兩個小姑娘牢牢抱在一起,忍不住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她們該怎麼辦?
裴宜抱緊綠芽,喃喃道:“我不能坐以待斃,我一定要想辦法,綠芽,我一定會到想辦法放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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