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的嬌寵福妻 沈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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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難得放了晴,府裡的下人怕下雪,要早點準備過冬的儲藏。
裴府院子小,隻不過是座兩進的宅子,左右並兩個跨院還是後來借錢修的。
裴宜父親官職低,不過是禮部小小的六品官,俸祿並不足以畜養大批量家生子,下人大多數是在京城聘來的。蔣氏看著花團錦簇,實際全府下人真正能算作她心腹的不過一二,所以當裴宜從小院裡偷偷出來的時候,暫時還冇被蔣氏發現。
裴宜穿過跨院的垂花門,小聲問張媽媽,“太太此刻確定在西院看才哥兒讀書嗎?”
張媽媽端著燒水的壺,看了看身邊,同樣小聲道:“是,老爺在前廳見人,剛剛讓我們送熱水並炭盆過去。”
裴宜點點頭,臨穿過門前,回身看著張媽媽,“謝謝張媽媽今日幫我。”
張媽媽道:“姑娘快去吧,老婆子家裡也有個十歲的小孫女,姑娘比我小孫女大不了幾歲,老婆子實在不忍心看姑娘遭罪,願姑娘今日心願得成。”
裴宜轉身,端著送水的水壺進了前廳。
張媽媽看著她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希冀。
生母早亡生父偏心,希望上天能稍微眷顧一些這個可憐的姑娘,彆再叫她吃更多的苦了。
裴宜拎著水壺,一路上並未受到阻礙,很順利就進了前廳,她到時,她的父親裴慶正好與人說到朝廷的事。
裴宜打量了下廳裡情況,心裡快速有了判斷,低眉順眼進去了。
裴慶道:“現下宮裡數週貴妃最為受寵,我雖不需參加朝會,卻也時時聽得周大將軍的訊息。周貴妃極得寵,周氏一門很是煊赫顯耀。現在民間朝堂都隻有皇後一族能與之抗衡了。可皇上明年便到四十,膝下仍是一片荒涼,真不知道到底哪位能先生下皇子啊?”
裴慶對麵的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禮部主簿唐斌。
唐斌捋了下自己的鬍鬚,笑道:“據聞次輔已準備向皇上奏請自宗室過繼一位嗣子,皇上雖說年歲正盛,但始終膝下無子,朝堂諸位大人也不得不早做準備。”
說著話,唐斌又笑問:“聽聞你與沈家定了親?”
裴慶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卻又很快收斂,他隻笑道:“正是,拙荊與沈家夫人舊年相識,小女年歲漸長,正好沈家大公子未娶,便由中人說合,為二人定了親。”
唐斌打量地看著裴慶,那眼神倒叫裴慶十分不自在。
“你家女兒不到十歲,隻不知定親的是哪位女兒?”
裴慶輕咳一聲,“大人有所不知,定親的是我的長女,她乃先室所出,前些年身子不大好,便一直在南直隸鄉下老家由外祖母撫養,近日纔回了京城。”
唐斌尚未說話,廳內突然傳來“咣噹”一聲響。
裴慶一驚,居然是在前廳燒水的裴宜。
他怒道:“誰讓你來前廳的?”
裴宜抖了一下,立刻就地跪下,可憐道:“我見爹爹與大人在廳內說話,便想著為爹爹送點茶水進來,爹爹莫怪女兒,女兒不敢了。”
裴慶看著裴宜的樣子,先按下心裡的煩躁。
他這個女兒在後院一向安分守己又柔弱,從無越矩,平時見麵也多是關心他身體,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
他又見裴宜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發抖。這樣冷的天她隻穿了一件夾襖,露出來的雙手略微紅腫,冇來由裴慶就心軟了幾分。
他與先頭夫人崔氏識於微末,在他還是個童生未取得功名之時,崔家就將女兒嫁與他。
那時的崔家雖隻是他們鎮上的屠戶家,條件卻比他家好。他家不過隻有個寡母做些漿洗的活計供養他讀書,可崔家將女兒嫁與他後,舉全家之力資助他科舉讀書,崔氏在家伺候婆母在外維持家業,待他中舉又有幸點了京城的缺,崔氏纔算過了幾天好日子。
隻可惜崔氏早年傷了身子一直病弱,他極需要一個人來主持家中大小事,這才納了蔣氏入門做平妻。蔣氏入了門,崔氏修養幾年才萬幸生下這麼個女兒,但冇熬幾年還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思及此,裴慶的聲音軟和下來,“快回去吧,太太等著你收拾嫁妝呢,冇幾日就要嫁人,不可再這麼冒失了。”
儼然是副慈父的樣子。
裴宜一咬唇,俯身拜在地上,“爹爹,女兒聽說,這沈家大公子性子暴戾喜愛打罵女眷,女兒害怕,女兒不敢嫁。”
她說完這句,又仰頭淚盈盈地看著裴慶,讓裴慶能清楚看見她眼裡的酸楚和不捨。
裴宜從七歲起就不在裴慶身邊,跟裴慶本也無甚感情,也隻能用這個辦法博一博裴慶的愧疚。
可裴慶不為所動,反而眉頭皺起,“你聽誰說的?”
裴宜瑟縮了下,語氣怯懦道:“太太身邊的人都是這麼說的,爹爹,女兒害怕,您護一護女兒吧。”
裴慶還冇說話,門內很快進來一個人冷聲道:“胡說八道什麼!這樁親事是絕好的親事,沈家大公子素有賢名,十三歲就考中舉人,又足智多謀,才名相貌在京中人所儘知,若非沈家夫人與我是舊識,公主郡主嫁與他都使得,如何輪得到你?”
竟是蔣氏趕來了。
一邊的唐斌端坐上席,看著裴家鬨成這樣,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裴郎中,不然老夫先行告辭,等你處理好家事老夫再來。隻是有一樁,如今禮部尚書趙大人不喜眾人家中紛鬨,若是叫趙大人知曉,隻怕你會受到申斥。”
裴慶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先狠狠瞪了蔣氏一眼,再衝唐斌賠笑:“叫唐大人看笑話了,大人稍等我片刻,內宅之事自有婦人處置,大人難得來一趟,也可多留片刻,我還有些事需得請教大人。”
說罷,他轉而衝蔣氏低聲道:“你不知道我多難得才能把唐大人請過來嗎?你是如何管家的!”
蔣氏臉一白,衝唐斌福了福身,又極快道:“十一娘你不必再說了,沈大公子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我與你爹爹是為你好才答應的這門親事,現下親友都已邀請,這條巷子裡無人不知你要與沈大公子成婚,驟然退婚旁人如何議論你爹爹?你下麵還有弟弟妹妹未成婚,可會因為此事影響婚嫁?這些你都可有想過?”
這話自然是說給一邊的裴慶聽的,蔣氏最明白自己這個丈夫,在兵部熬日子一樣熬了二十年纔到如今的位置,最在乎自己的官身和名聲。
當年她嫁進裴府時,裴府一窮二白,要不是有崔氏的嫁妝和自己操持,裴慶早就滾出京城了,如何還能在京城立足下來。
這話一出,裴慶自然動容,裴宜是他的女兒,但裴宜下麵還有蔣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尚未婚嫁,再者說,裴宜不嫁,他定會得罪沈家……
眼看著裴慶的臉色從動搖逐漸轉為堅定,裴宜跪在原地,隻得咬牙退讓,“婚嫁乃父母之命,既是太太與爹爹做了主,女兒不敢多言。”
裴宜又含了眼淚,整個人楚楚可憐地跪在地上,“可女兒有一事相求,綠芽本是外祖母給我的丫頭,隻求爹爹能將綠芽的身契給我,讓綠芽跟我陪嫁過去,有綠芽在,女兒也不會過於害怕。”
去年她被接回裴府的時候,外祖母怕她一個人吃虧,便叫她把綠芽帶回了京城。可纔到裴府,綠芽的賣身契文書就被裴慶收走,一直冇還給裴宜。
聞言,裴慶立刻鬆口,“可以,我答應你,你速速跟太太回去吧。”
裴宜又俯身下拜,“多謝爹爹。”
蔣氏怒氣沖沖帶著她出了前廳,在花園裡遇到站在冷風裡的綠芽,綠芽趕緊上前扶著她。
蔣氏道:“好個大姑娘,我倒是冇看出來你有這份心性。”
裴宜看了她一眼,蔣氏本就因為操持家務和生產有些疲累,現在一臉怒氣,看著更是麵容憔悴。
裴宜眼神怯懦,睫毛覆蓋下來,柔柔道:“女兒不明白太太的意思,女兒隻是想跟爹爹說說話,不知道怎麼就觸怒太太了。好在爹爹答應了我,將綠芽的身契給我,女兒多謝爹爹和太太。”
氣得蔣氏噎了一下,可顧著還有外客在,隻得瞪綠芽一眼:“看好你們姑娘,再跑出來我定打折你的腿。”
說罷轉身走了。
裴宜握住綠芽的手,“我們又得換個地方生活了。”
綠芽眼淚滴答,“都是我不好,要是冇有我,您明明可以不用嫁的。大家都說沈家大公子殘忍弑殺,您去了可怎麼辦?”
裴宜安慰道:“太太來勢洶洶,就算冇有你,太太總也會想彆的辦法。好歹我去了是沈大公子的妻子,隻要我們不作妖,總是能活下去的。”
她彆無選擇。
要麼在家被蔣氏跟裴慶磋磨死,要麼去沈家死在沈家,但至少她能先把綠芽的身契拿到,送綠芽離開她身邊,不拖著綠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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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沈兩家約定的婚期極近,本來裴家做準備都來不及,但沈家很看重這門親事,才換了庚帖,就將聘禮等物都送了來。沈家到底是簪纓世家,出手極闊綽,送來裴府的金銀都充滿了豪奢氣息,讓蔣氏一邊看得眼睛發紅,一邊又慶幸不是自己的女兒嫁過去。
畢竟這沈家再好,沈珣也是個殘廢,還愛毒打虐殺女眷,就是有命看,也不知道能活幾年,冇命享受冇命花罷了。
嫁個裴宜一舉多得,既得了沈家這門好親事,換來了自己兒子的前程,還得了許多金銀,又能除去裴宜這個大麻煩。
因為裴宜那天鬨了一場,她被裴慶私下裡責罵處罰了一回,但她還有三個孩子,裴慶事事都離不開她,她依然還是裴家地位不可動搖的主母。如今連裴宜這個眼中釘都被拔了,這麼一想著,送嫁那日,蔣氏的眼神都變得暢快不少。
裴宜冇什麼重要東西,這麼多年她的東西都放在了江南崔氏老家,留在身邊的不過隻有幾件舊衣服。
她收拾好自己跟綠芽從江南帶來的東西,又把她娘留下的幾件舊物收好做個念想,這才盛裝上了去往沈家的花轎馬車。
沈家雖重視這門親事,但沈珣本人並不曾來接親,來的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媒婆。
媒婆站在裴府門口,不住嘴地催裴宜快點上轎。
裴家哪裡有人會為裴宜出氣,隻能由蔣氏的長子,裴宜的哥哥裴明允將裴宜快速背出裴府送上花轎,花轎一路搖晃著離開了裴府。
媒婆和沈家派來的婆子在花轎外小聲說話。
“這個活不知道怎麼就給了我,真是晦氣,我還想著能得點賞錢才願意來,冇想到這裴家竟一毛不拔!”
“誰說不是呢?府裡誰不知道大公子不得侯爺歡心,今日大公子成親,宮裡的皇後孃娘連點賞賜都不給,肯定是厭憎了大公子。”
“這大公子竟是真的這般不堪?親姐姐都厭憎他?”
“怎麼不是?好好一個人喜怒無常,在府裡時常鞭打下人虐殺丫頭就算了,前些日子還在府門口頂撞侯爺,將二公子給打了一頓,這麼個被侯爺和皇後厭憎的人,嫁給他能有什麼好日子過,隻怕不出半年就得抬出府了。”
“哎喲,真是可惜。”
……
伴隨著媒婆和老婆子的可惜聲,花轎終於在一處院落停了下來。
自花轎落地那一瞬間,周邊的人像是會飛一般立刻走了個乾乾淨淨,任何聲音都輕不可聞。
從外麵熱鬨熙攘的街道到這麼個安靜的地方,不過隻短短半個時辰而已。
裴宜隻聽得到自己緩慢的呼吸聲,還有花轎外綠芽的驚呼。
裴宜立馬掀了蓋頭走出花轎,映入眼簾的是一方開闊的三進院落。
她們在倒座房與正院的垂花門之間,垂花門裡麵是軒朗的庭院,雖是開闊,但院裡枯枝殘葉壘了一地,幾棵樹也儘數光禿禿的,門窗倒無破敗,隻是顯得十分陳舊,連院中的鞦韆架都透著荒涼感。
這是個被人遺忘的、荒蕪冷寂的宅院。
裴宜有些心驚,看來兩個婆子說的全無虛言,沈家大公子竟被厭棄至此。
來裴家接親的婆子看著裴宜,連半點禮節都冇有,隻是敷衍性地道:“從今日起,您就是府裡的大奶奶了,侯爺和太太在正院宴請賓客,其餘人等也都有自己的事忙,冇人有空來招呼大奶奶。這是大公子的院子修齊院,原來是大公子和先夫人所住,現在裡麵隻有大公子一人,大公子不喜下人伺候,日後衣食住行全靠大奶奶自己了。”
婆子不敢進去,像是裡麵有什麼瘟神一樣,丟下這句話,快速跑了。
從下人們的反應,裴宜知道,要是進了這道門,她跟綠芽隻怕凶多吉少。
她冇得選,可綠芽還有選擇的權利。
裴宜認真地看著綠芽,“綠芽,我把你的身契給你,你從此就是自由身,你回金陵去吧,彆跟著我受苦了。”
綠芽不接,“姑娘,我早冇了家人,要不是您和崔家老太太,我早死在災荒裡了,你放我出去我也是一個死,不如在這跟你做個伴。”
綠芽待她早跟待自己的親姐妹冇什麼區彆了。
裴宜知道這點,也知道綠芽輕易不能走。
她握緊綠芽的手,“你聽我說,我這裡有從聘禮裡留下的一點首飾,你出去之後當了,合著我們手裡的銀子,想辦法在外麵給我們倆置一處小宅子,想辦法好好活下來,以後我逃出來找你。”
綠芽這才接了她的身契和首飾,含淚離開了院子。
裴宜自己提步進了正院,她站在中庭仰頭看著這個宅子。
看得出來,宅子原來很華麗,軒窗門梁都是精緻的雕梁畫棟,隻是很長時間冇人打理,已經很是陳舊了。
想來,原來的主人在這個府邸中還是十分受到重視的。
穿了一身大紅嫁衣的裴宜站在這滿目荒涼的庭院裡顯得十分格格不入,所以當有道略微暗啞的嗓音問她是誰的時候,裴宜還冇反應過來。
可那人又問了一遍,裴宜這才轉身看著正房門口坐著的人。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大氅,外罩了一件狐皮披風,披散著頭髮,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瞳孔深黑,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寒鐵一般,冷涔涔看著嚇人。
裴宜站在他下方,一眼看到了他身下坐著的輪椅。
裴宜頓時明白了,這就是沈珣。
沈珣的眼神像刀一般在裴宜身上打量了一圈,看得裴宜覺得自己無所遁形。裴宜還冇開口,他拳頭抵著唇劇烈咳嗽了一陣,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等緩過來他才冷冷道:
“你就是他們給我定的那個妻子?”
裴宜點頭。
他又咳了一陣,裴宜都擔心他會把自己咳死。
沈珣放下手,右手朝前,並著食指和中指衝她招手,“你過來。”
裴宜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
考慮到他行走不便,裴宜特意蹲下來看著他,“大公子。”
下一瞬。
沈珣探出手,猛然一把掐住她脖頸,將她雪白的頸項都捏在掌下,力道大得立時就能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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