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10章 銅門之後
日頭升高,炙烤著揚州城的青石板路,蒸騰起氤氳的熱浪和塵土的氣息。
我拖著灌鉛的雙腿,在彷彿永無儘頭的街巷中艱難挪移。饑餓和乾渴像兩把銼刀,反複磋磨著我的意誌和體力。那半個冷饃提供的能量早已耗儘,眼前陣陣發黑,隻能依靠著牆壁、貨攤,甚至路邊的拴馬石,短暫喘息,再繼續前行。
“南邊……永濟坊……”
挑夫的話和那隻模糊一指的方向,是我唯一的羅盤。
越往南走,市井的繁華逐漸褪去,屋舍變得低矮破舊,街道也狹窄起來。空氣裡彌漫著貧民區特有的、混合了劣質煤煙、汙水和廉價食物的複雜氣味。行人大多麵有菜色,行色匆匆,無人留意一個渾身臟汙、步履蹣跚的“乞丐”。
這反而給了我一絲扭曲的安全感。
但我不敢有絲毫大意。每一次拐角,我都先窺探再三;每一次聽到馬蹄聲或官差模樣的嗬斥,我便立刻縮排最深的陰影,屏息凝神,直到危險訊號解除。
心臟在持續的緊張和虛弱中,跳得時而狂亂,時而微弱。
不知走了多久,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在一個極其僻靜、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衚衕口,我看到了一塊被風雨侵蝕得幾乎難以辨認的木牌,上麵依稀可辨“槐樹”二字。
槐樹衚衕!
希望像微弱的光,驟然照亮心底。我幾乎是撲進了那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衚衕。
衚衕幽深,兩側是高聳的、斑駁陸離的舊牆,遮住了大部分陽光,顯得陰涼而潮濕。底部,果然有一扇門。
一扇舊得不能再舊的銅門。
門環上綠鏽斑駁,門板的銅色早已黯淡無光,遍佈歲月刻下的痕跡,幾乎與兩旁灰撲撲的磚牆融為一體。它安靜地矗立在衚衕最深處,像一隻沉默的、閉上了無數歲月的眼睛。
就是這裡嗎?青州先生?雲深不知處?
我站在門前,心跳如擂鼓。激動、期待、還有巨大的不確定和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裡麵會是什麼?是援手,還是羅網?蕭煜用命換來的這個地址,趙珩緘默背後的安排,究竟指向何方?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感,抬起顫抖的手,卻遲疑著不敢落下。
該敲門嗎?還是有什麼彆的機關暗號?
對,“雲深不知處”!
我再次環顧四周,死寂無人。於是,我湊近那冰冷古老的銅門,用極低極低的氣音,對著門縫,艱難地吐出那五個字:
“雲……深……不……知……處……”
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說完,我立刻屏住呼吸,全身緊繃地等待著。
一秒,兩秒……
毫無動靜。
銅門依舊沉默,彷彿從未聽過任何聲響。
難道錯了?記錯了?還是……人來晚了?
絕望剛要湧起。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彷彿來自門內深處的機括響動,打破了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跳!
緊接著,是一陣沉悶的、緩慢的摩擦聲。那扇彷彿百年未曾開啟過的舊銅門,竟然向內,無聲地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門內一片漆黑,如同巨獸悄然張開的嘴,透出一股陳年灰塵和草藥混合的、難以言喻的古怪氣息。
看不到任何景象,聽不到任何聲息。
開門的,是人?是機關?
我站在那道黑暗的縫隙前,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進,還是不進?
身後是可能隨時追來的官兵,是茫茫人海的未知險境。
眼前,是唯一的、神秘的、吉凶未卜的入口。
沒有退路了。
我攥緊了懷中那枚染血的竹管,牙一咬,心一橫,不再猶豫,側身擠進了那一片濃稠的黑暗之中。
“嗡——”
身後的銅門,在我進入的瞬間,又帶著那沉悶的摩擦聲,緩緩地、嚴絲合縫地關閉了。
最後的光線被徹底切斷。
絕對的黑暗,與那股古怪的陳腐氣息,瞬間將我完全吞噬。
我僵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眼睛拚命睜大,卻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自己狂野的心跳聲,在死寂的、逼仄的空間裡,咚咚作響。
突然。
前方黑暗中,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豆大的昏黃燈光。
燈光映照出一張布滿皺紋、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蒼老麵孔,和一雙在幽暗處灼灼發亮、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一個沙啞、蒼老,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來了。”
“比預想的,要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