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9章 陌路窮途
天光,一絲絲地從高牆窄巷的縫隙裡滲下來,灰白,冰冷,照見滿地狼藉和我的狼狽。
寒冷徹骨。不僅僅是破曉時分的寒意,更是從濕透的衣衫、冰冷的牆壁、以及絕望的心底彌漫開來的冷。我蜷縮在廢棄木桶的陰影裡,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每一次遠處傳來的腳步聲——或許是早起倒夜香的苦力,或許是趕著出攤的小販——都讓我瞬間僵直,屏住呼吸,將身體更深地埋入汙穢的角落,直到那腳步聲遠去,纔敢緩緩撥出那口提在心尖的氣。
追兵……他們還在找我嗎?揚州城說大不大,他們會不會已經封鎖了城門?我這張臉……是否已經被繪成海捕文書,貼遍大街小巷?
恐懼像藤蔓,一圈圈纏繞收緊。
我攤開手心。那枚染血的細小竹管,是此刻我全部的世界。它冰涼,沉重,沾著蕭煜的血和未卜的命運。
趙珩通過他,在這最後關頭,給了我什麼?
指尖顫抖著,我試圖擰開竹管。它密封得極緊,我幾乎用儘了全身殘餘的力氣,才聽到極輕微的一聲“哢”。
管口滑出一小卷薄如蟬翼的絲絹。
就著越來越亮的天光,我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
上麵沒有問候,沒有解釋,隻有一行極小卻力透紙背的墨字,是趙珩的親筆,我認得——
“城南,永濟坊,槐樹衚衕底,舊銅門。”
地址?
這是一個地址!是“青州先生”的所在?還是另一個藏身點?或是……彆的什麼?
心口湧起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置信的希望暖流。他終究沒有完全將我置於毫無指引的黑暗之中。
可這暖流瞬間又被冰冷的現實澆滅。
城南永濟坊?我現在身在何處?我茫然四顧,這條堆滿垃圾、彌漫腐臭氣味的深巷,我根本不知其名,更遑論辨彆方向。揚州城對我而言,全然陌生。
而我,身無分文。
饑餓感隨著天色放亮而愈發清晰尖銳,胃裡像有一把鈍刀在慢慢研磨。喉嚨乾得冒煙,看到牆角積存的汙水,竟也生出一種可怕的渴望。
不能坐以待斃。
我必須離開這裡,必須找到那個地址。
我將絲絹重新卷好,塞回竹管,緊緊攥在手心,彷彿握著唯一的生機。然後,我撕下衣擺相對乾淨的內襯,將散亂的頭發儘力包起,又用汙泥小心地塗抹臉頰和脖頸,試圖掩蓋原本的膚色和容貌。
做完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扶著牆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雙腿如同灌鉛,每邁出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痠痛的肌肉。
我摸索著,向著似乎有更多人聲的方向,蹣跚走去。
巷子之外,是另一個世界。清晨的揚州漸漸蘇醒,早點攤子冒出騰騰熱氣,菜販推著車吱呀呀地走過,行人步履匆匆。一片市井生機,卻與我格格不入。
我低著頭,縮著肩,儘力讓自己融入那些早起奔波的貧苦人流,卻又警惕地與每一個人保持距離。任何投向我的目光,都讓我心驚肉跳。
“滾開!臭要飯的!彆擋著生意!”一個攤主厭惡地揮趕著我。
我踉蹌著躲開,恥辱和無助感燒灼著臉頰。
走了不知多久,太陽漸漸升高,街市愈發喧鬨。我的體力幾乎耗儘,饑餓和乾渴讓我頭暈眼花。那地址中的“城南”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方向。
我必須弄到一點吃的,或者至少……打聽到永濟坊該怎麼走。
我看到一個正在收拾攤位的慈眉善目的老婦,鼓足勇氣,拖著沉重的腳步挪過去,聲音乾澀沙啞:“婆婆……行行好,賞口吃的吧……”
老婦抬起頭,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歎了口氣,從籃子裡摸出半個冷硬的饃塞給我:“唉,造孽哦……快走吧,彆在這附近晃悠,今早官差來來往往的,像是在找什麼人,不太平……”
我的心猛地一抽!官差!他們在搜捕!
接過那半塊冷饃,我來不及道謝,慌忙低下頭,匆匆離開,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嘴裡蹦出來。他們果然沒有放棄!
我躲到一個僻靜的牆角,狼吞虎嚥地將那點冰冷的食物塞進嘴裡,噎得直流眼淚,卻不敢停留。
必須儘快找到永濟坊!
我拉住一個看起來麵善的挑夫,壓低聲音:“大哥……請問,永濟坊怎麼走?”
挑夫狐疑地打量著我這一身汙糟:“永濟坊?南邊兒,遠著呢!你走去得半個時辰!”他指了個大概方向。
半個時辰……我眼前一陣發黑。以我現在的體力,能否支撐到都是問題。
道了謝,我咬著牙,沿著他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
陽光越來越烈,照在我塗了泥汙的臉上,混合著汗水,癢得鑽心。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車馬穿梭,每一次與官差服色相近的人擦肩而過,都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希望像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
那扇“舊銅門”之後,等待我的會是什麼?是庇護所,還是另一個陷阱?那位“青州先生”,是友是敵?
我不知道。
我隻能走,拖著這具疲憊不堪、饑渴交加的身軀,向著那個唯一的、渺茫的坐標,走下去。
陌路窮途,每一步都是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