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4章 舊筆新痕
蘇墨卿的紙筆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我心中漾開層層不安的漣漪。
他的意圖難以揣測。是善意的提醒?是隱晦的警告?還是更深的、我尚未看透的算計?我將那素箋看了又看,最終將其與紙筆一同鎖進箱底,不敢輕易動用。
蕭煜暗中查探數日,帶回的訊息卻讓人更加困惑。
“蘇墨卿在刺史府中任職低調,風評尚可,與京城顯貴並無明麵往來。那日之後,他也無異常舉動,未曾向任何人提及遇見姑娘之事。”蕭煜眉頭緊鎖,“但這恰恰最令人不安。他認出了姑娘,卻選擇沉默,必有所圖。”
“圖什麼?”我問,心中一片茫然。沈家已倒,我自身難保,還有什麼值得他圖謀的?
蕭煜搖頭:“或許……與王爺有關?或許,他在等待時機,待價而沽?”
任何猜測都無濟於事。我們隻能按兵不動,加倍警惕。商行內外,蕭煜又悄然增加了幾個可靠的暗哨。我則徹底成了困於後院的驚弓之鳥,連院中的陽光都覺得刺眼。
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對趙珩的擔憂與思念幾乎將我吞噬。沒有隻言片語,沒有一絲訊息。他是否平安脫身?是否受了傷?皇上的震怒又是否波及了他?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根繩索,勒得我喘不過氣。
唯有那支舊筆,那行刻字,是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我時常緊握著它,冰涼的筆杆彷彿能傳來一絲虛幻的慰藉。
又過了幾日,周掌櫃忽然來到後院,麵色有些古怪,手中拿著一個小巧的錦盒。
“婉娘,方纔有個跑腿的小童送來此物,指名要交給你。”周掌櫃將錦盒遞上,“我問那小童是誰所遣,他隻說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放下東西就跑了。”
故人?!
我心猛地一揪,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蘇墨卿。他又想做什麼?
指尖微顫地開啟錦盒,裡麵並非紙筆,而是一枚小巧玲瓏的羊脂白玉印,印鈕雕成一隻恬靜的臥兔。玉質溫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我拿起玉印,翻過看印麵。刻的並非名諱,而是四個清雋雅逸的小篆——
“長樂未央”。
這字跡……這字跡!
我呼吸驟然停滯,心臟狂跳起來!這絕非蘇墨卿的字!這筆畫,這力道,這神韻……分明是趙珩的手筆!
他竟派人送來了東西!他果然安然無恙?!
狂喜瞬間衝垮了理智,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席捲而來。
他是如何精準地找到我的?周掌櫃的商行固然是他安排,但他遠在京城(或彆處),如何能如此迅速、如此隱秘地將東西送到我手中?這期間要經過多少環節?會不會已經暴露了我們的藏身之處?
這枚玉印又是什麼意思?“長樂未央”,是祝福?是承諾?還是……彆的暗示?
“掌櫃的,送東西來的小童,可有其他特征?往哪個方向去了?”我急急追問。
周掌櫃努力回憶:“就是個普通小童,七八歲年紀,穿著灰布短褂,放下盒子就鑽入人群,一眨眼就不見了。方向……好像是往城東去了。”
城東?那裡魚龍混雜,根本無從查起。
我緊緊攥著那枚尚帶一絲涼意的玉印,心中的喜悅早已被巨大的不安取代。趙珩能送來東西,證明他能力非凡,但也證明,我所在的這處“安全之地”,或許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隱蔽和安全。
這枚玉印是安撫,也是警示。
當晚,我將玉印和舊筆放在一處,並排置於燈下。一舊一新,一木一玉,卻出自同一人之手。
舊筆上的“願得一心人”繾綣深情,新印上的“長樂未央”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和距離。
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知道你在哪裡,我保護著你,但你也必須在我的掌控之下。
就在我對著兩樣東西出神時,窗外極輕地“嗒”了一聲,像是小石子敲擊窗欞。
我渾身一凜,吹熄油燈,悄步挪到窗邊,屏息傾聽。
半晌,並無異動。正當我以為是錯覺時,一枚極小的紙團從窗縫中被塞了進來,掉落在地。
我心跳如雷,等了片刻,才迅速撿起紙團,重新點亮燈。
展開的紙條上,隻有寥寥數字,依舊是那熟悉的、令我心頭悸動的筆跡:
“安好,勿念,靜待。”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
但這已足夠。是他!他真的來了訊息!雖然方式如此詭秘,內容如此簡短,卻像一道強光,瞬間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與猜疑。
他安好!他讓我勿念!他讓我靜待!
巨大的
relief
幾乎讓我軟倒在地。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困惑。
他既然能派人送玉印,能傳紙條,為何不安排更直接的見麵?為何要用這種近乎地下接頭的方式?
“靜待”,又在等待什麼?
這紙條又是誰送來的?是蕭煜?不像,他若有訊息,會直接告知。是商行裡的其他人?還是……蘇墨卿?
這個念頭讓我悚然一驚。難道趙珩與蘇墨卿之間有我所不知的聯係?蘇墨卿認出我後的沉默,與這突如其來的紙條,是否存在著某種關聯?
一切似乎都有了微弱的聯係,卻依舊迷霧重重。
我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玉印和那張更小的紙條,彷彿握著他遞來的兩根線頭,卻不知該拉動哪一根,線的另一端又究竟連著怎樣的真相。
舊筆刻下誓言,新印送來期許。
而我,被困在這方寸之間,隻能依言——靜待。
可這等待,卻比之前的逃亡,更加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