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28章 幽泉舊憶
那聲音極其微弱，如同隔著厚厚的牆壁聽到隔壁人家的絮語，模糊不清，卻又持續不斷。
嘩啦……嘩啦啦……
不是暗河奔流的轟鳴，也不是水滴滴落的空靈。它更瑣碎，更……有節奏感？像是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持續地、輕柔地摩擦、湧動。
在這死寂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古老通道裡，這微弱而異樣的聲響，反而比絕對的寂靜更讓人心悸。
小石頭死死拽著我的胳膊，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耳朵幾乎要豎起來，全力捕捉著那難以辨認的聲源。他臉上的恐懼漸漸被一種極度的困惑和追憶所取代，眉頭緊鎖，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
“這聲音……”他喃喃自語，眼神有些飄忽，“好熟……我肯定聽過……在哪兒呢……”
我沒有催促他，隻是屏息凝神，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前後左右的黑暗，一邊努力分辨那聲音。確實，這“嘩啦啦”的細響，帶著一種奇特的……既視感。彷彿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埋藏著與之相關的碎片。
“是……是很多很多……”小石頭努力地組織著語言，試圖從混亂的記憶裡打撈線索，“很小的東西……在響……在動……”
很小的東西？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地麵。通道裡除了積塵和零星碎石，空無一物。
那聲音似乎是從岩壁的另一側傳來，又像是從腳下極深的地方滲出，飄忽不定，難以定位。
我們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段距離。那“嘩啦啦”的聲響似乎並沒有明顯變大，但變得更加清晰可辨了。它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整體，而是能隱約分辨出，那是無數個體細微動作疊加在一起形成的、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忽然，小石頭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比剛才麵對那怪物和地震時還要驚恐！
“是……是那裡！”他尖聲叫道，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手指顫抖地指向通道前方一個更加黑暗的拐角，“是那個地方！那個堆滿……堆滿……”
他“堆滿”了半天，那個恐怖的詞卻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隻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而就在他指向那個方向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風……從那個拐角深處拂麵而來。
風！
在這深入地底、幾乎封閉的古老通道裡，竟然有風！
這風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和陳腐氣息。它不像地表的風那樣鮮活，反而像是從某個被遺忘千年的墓穴最深處吹出，裹挾著時光沉澱下的死寂和陰寒。
而隨著這縷微弱的陰風，那“嘩啦啦”的聲響似乎也稍稍清晰了一絲。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一個被遺忘的片段猛地撞入腦海——小石頭之前顫抖著訴說他的噩夢時，曾提到過一個地方！一個他無意中闖入，卻被嚇得魂飛魄散、從此絕口不提、甚至強迫自己遺忘的地方！
他說，那裡堆滿了……
他說，那裡有聲音……
他說，那裡是地蛟幫都輕易不敢靠近的禁地！
難道……
我一把抓住幾乎要癱軟下去的小石頭，聲音也因緊張而乾澀：“是……是你以前說過的……那個‘骨頭洞’？！”
“骨頭”二字出口的瞬間，小石頭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然後瘋狂地搖頭，又拚命點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語無倫次：“……是……不是……我不要去……好多……好多……都在響……都在動……”
他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
地圖上並未標注此地有如此駭人的場所！這條通往出口的古道，竟然途經這樣一個積屍之地？！
那“嘩啦啦”的聲響……是風吹過堆積如山的枯骨發出的摩擦碰撞聲？還是……彆的什麼？！
而那縷陰風……意味著前方並非死路？那片屍骸堆積之處，或許有通往彆處的縫隙或出口？否則風從何來？
希望與恐懼如同冰與火，瞬間在我心中交織碰撞！
後路已絕，前路唯此一條。想要出去，似乎就必須麵對那片讓小石頭光是回憶就幾乎崩潰的恐怖景象！
我看著嚇得幾乎失神的小石頭，又看向那傳來風聲和骨響的黑暗拐角，心臟沉重地跳動著。
彆無選擇。
我蹲下身，用力按住小石頭的肩膀，迫使他對上我的視線，聲音壓得極低，卻儘可能保持鎮定：“小石頭，聽著！我們必須過去！風是從那邊來的，說明那裡可能通往外邊！這是唯一的活路！”
小石頭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抗拒，淚水漣漣。
“彆怕！”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次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我跟你一起過去！不管那裡麵有什麼，我們一起麵對！隻要穿過去，我們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就能看到真正的太陽！”
“太陽……”小石頭喃喃重複著這個詞，這個詞似乎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力量。他看了看我，又極度恐懼地瞥了一眼那個拐角，最終，求生的渴望艱難地壓過了積年的恐懼。他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陳腐氣息的空氣，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跟緊我。”我站起身，將他的小手緊緊攥在手心。他的手冰涼，全是冷汗。
我們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向那個黑暗的拐角。
越靠近，那“嘩啦啦”的細碎聲響就越發清晰，如同無數細小的爪子在不休止地抓撓著岩石。那縷陰風也持續不斷地拂來，溫度低得異常，吹在麵板上，激起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終於，我們挪到了拐角處。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探出頭，向拐角另一側望去——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眼前的景象依舊讓我的呼吸瞬間停滯，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拐角之後，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或者說，是一個巨大的垂直深淵！
我們所站的通道，隻是開鑿在深淵峭壁上的一條狹窄棧道般的存在。一道粗糙的石欄矮矮地攔在棧道邊緣，看上去古老而脆弱，彷彿一碰就會碎裂墜下。
而深淵之下……
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白森森的一片！
骸骨！
無數具人類的骸骨，被隨意地、密密麻麻地拋擲堆積在深淵之底，形成了一座令人頭皮發麻的屍山！有些骨架尚且完整，保持著扭曲掙紮的恐怖姿態；更多的早已散亂，破碎的骨片堆積如山，幾乎填滿了小半個深淵！
那持續不斷的“嘩啦啦”聲響，正是源自於此——從深淵底部，從那座屍山之巔，不知何故，持續不斷地有細小的碎骨片和骨渣如同流沙般滑落、滾動、碰撞發出的聲音！彷彿整座屍山仍在緩慢地蠕動、沉降！
而那股冰冷的陰風，則是從深淵對麵峭壁上一道巨大的、黑黢黢的裂縫中吹拂而出。那道裂縫幽深不知通往何處，彷彿巨獸張開的喉嚨，散發著最原始的黑暗和寒意。
棧道沿著這邊的峭壁，向前延伸，最終通向對麵那道裂縫下方的一處狹窄平台，那裡似乎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像是另一條通道的入口！
想要繼續前進，就必須沿著這條懸於屍山之上的古老棧道，走到對麵那個平台去！
“啊……呃……”小石頭隻瞥了一眼下方那恐怖的景象，便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雙腿一軟，整個人縮成一團，死死抱住我的腿，將臉埋在我的衣襟裡，再也不肯抬頭，隻剩下劇烈無比的顫抖。
我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緊緊抓住身旁冰冷粗糙的岩壁，才勉強站穩。
地圖……地圖上根本沒有標注這裡是如此駭人的景象！隻簡單標示了路徑通過此地！
地蛟幫……他們到底在這裡扔了多少人？！
而更讓我心底發寒的是，那持續不斷的骨響和陰風……
這地方，絕不僅僅是堆放屍骸的坑洞那麼簡單。
一種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那冰冷的陰風，纏繞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