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榮與共 選擇
選擇
祝榮並不記得那麼多細節,他隻記得自己和賀清舒走在路邊,然後脖子一痛就失去了意識。
而當他意識回籠,隻覺得喉嚨乾得發疼,就像是一塊缺水的土地乾得裂開,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卻隻摸到了潮濕粗糲的布料。
視野漸漸清晰,他周圍有很多人,吵得他耳膜漲疼,消毒水的味道灌進胸腔,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在哪裡。
怎麼又進醫院了,這陣子真是時運不濟,找時間還是應該找個廟拜拜。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那張熟悉的臉也在視野裡放大。
那是他的愛人。
可是那雙眼睛為什麼在流淚?大滴的淚砸在臉上好冷。這種冷祝榮隻在夢裡感受過。
還在夢裡麼?
“清舒怎麼哭了?”
祝榮已經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了,半啞的聲音像是砂紙磨在粗玻璃上,紮的耳朵癢疼。
“榮哥你醒了你嚇死我了。”
賀清舒緊緊握住祝榮的手貼在臉頰上,彷彿這樣才能感受到愛人的生機,祝榮看著嚇壞了的愛人剛想伸出手去安撫,卻被一旁的芙蓉尖聲打斷了。
“祝總,您快勸勸賀先生,他怎麼也不肯去包紮。”
祝榮移過頭不解的看著芙蓉,他從未見過如此驚慌的芙蓉,這個女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此刻她的眼神絕稱不上冷靜。
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祝榮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還在夢裡。
“祝總,您看看賀先生的手,他再不去包紮就要失血過多了。”
芙蓉急切地聲音彷彿叫醒了祝榮,他趕忙拉起賀清舒的另外一隻手,驚得他險些又暈過去。
那隻手被賀清舒的外套包裹著,大片的紅滲出來已經分不清外套的本色,凝固的,乾涸的,新鮮的血都綻放在那片畫布上,還有一些吃不消的順著衣擺滴落下來。
祝榮不用起身也猜得出,地麵上一定也積著一灘血,已經失去溫度變冷了。
可賀清舒卻想感覺不到痛似得,依舊緊緊地攥著他的手,眼睛雖然看著他但是瞳孔卻已經失焦了,整個人的魂也不知道飛去了哪裡,祝榮叫了他好幾聲也不見他回答。
隻是那雙手越來越緊,緊得祝榮骨頭都脆生生的響。
“清舒,清舒,去包紮好不好,去包紮,我沒事的。”
許久賀清舒纔回過神來,有些情緒激動的按著祝榮的肩膀,那雙帶血的手掌因激動又落下幾滴冰冷粘稠的血滴,濺在祝榮蒼白的臉頰上。
像是一滴血淚。
“榮哥,我不走了,我不回百京了,我要留下陪你我要護著你,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麵對這種事了。”
祝榮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能柔聲勸著,“清舒,先去處理一下手好不好,好多血我害怕。”
賀清舒的身子頓了一下,緩慢地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染透了的外套,將那雙受傷了的手藏在身後才點點頭。
芙蓉像是鬆了一口氣似得推著賀清舒往外走,賀清舒得到了指令倒是配合,隻不過走幾步就要回頭盯著病床上的祝榮,生怕再一回頭他就不見了似得。
芙蓉將賀清舒送到醫生那裡縫合後,才急忙趕回來和祝榮彙報情況,她也是嚇壞了,隻穿著一雙塑料拖鞋就趕了過來,腳麵都凍得通紅。
“祝總,今天是前陣子倒閉的廠子員工來尋仇的,想想用鐵絲將您割喉,被賀先生攔下來了,蘭坤和警方去處理了。”
芙蓉看著神色不變的祝榮,猶豫再三還是咬著牙繼續說了下去,
“我認為您以後出門還是帶著保鏢吧,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祝榮在鵬城的這些年過得並不風平浪靜,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紛,有利益糾紛必然會起衝突,以前祝榮出門都會帶著幾個保鏢,可保鏢隻是這文雅的稱呼,這些人準確的稱呼應該是打手。
這是鵬城企業家常規的配置,畢竟養打手要比養保鏢經濟實惠多了。
但自從賀清舒回來以後,祝榮就撤了身邊的人,並不是他信任賀清舒的能力真的把他當成保鏢,而是他莫名的覺得賀清舒回來以後一切都安全了。
安逸遲早會釀成大患,就像習慣了安逸的賀清舒同樣沒能在第一時間發覺危機。
“他的手怎麼樣了。”
祝榮的聲音已經沒緩過來,芍藥湊近了幾步才聽得真切。
“這個王朝在陪同縫合,他說會親自跟您講,您沒醒過來之前賀先生怎麼也不肯去縫合。”
祝榮覺得胸口很悶,掀開被子喘了好幾口氣也沒能緩過來,脖子也開始疼,疼得耳朵都在嗡鳴,緩了一會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臟也在疼。
王朝沒多久就回來了,他向來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看著他一臉沮喪屋內的兩個人就明白情況並不樂觀。
“清舒他”
“你的脖子問題不大,隻是皮外傷,但是老三的手哎”王朝頓了一下斟酌語句,想要將事情儘量說的委婉一些,“右手割得太深傷到神經了,大概率要有後遺症了。”
祝榮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房間的一角出神像是沒聽見一樣,芙蓉看了一眼他便帶著王朝出去了,房門輕輕關上,病房裡就隻剩下祝榮一人。
祝榮呆愣了一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伸出手附在脖頸的紗布上,重重的掐住了剛包紮好的傷口。
大股溫熱的血順著虎口滑落,胸前的衣襟都是黏糊糊的,空氣逐漸稀薄,視野開始發白,身上的失溫感也越來越強烈,
祝榮才覺得自己的心沒那麼痛了。
這場痛快的自虐行為是在芙蓉的尖叫聲與王朝的製止下結束的,事後三人誰都沒說話,隻是在這詭異的安靜裡聽著護士的嘮叨,接受著護士重新包紮。
賀清舒對自己的手並沒有多愛惜,可能是在前線見多了,這一點後遺症都在可接受範圍內,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再做什麼精細的工作了。
反而他很慶幸,用自己的手換得祝榮的一條命,這是再實惠不得的買賣了。
可慶幸之後就是強烈的後怕,他事後複盤了無數次這場人禍,每次都嚇得一身冷汗。
若是今天自己沒和祝榮一起出去,祝榮獨自麵對這種事怎麼辦?
若是他沒站在祝榮身邊,或者沒抓住鐵絲怎麼辦。
一場場複盤就是他的精神自虐,他知道祝榮現在平安無事,但他更明白如果今天的每一件事有分毫的誤差,他的榮哥就真的被當街割喉了。
他從未想過祝榮在鵬城還會有生命危險,再三逼問芙蓉才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那種強烈的恐慌感指引著他,
他要留下。
回到病房裡,就見祝榮沉默的仰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芙蓉和王朝兩個人靜默的立在一邊,三人都不言語,也沒有視線上的交流,可屋內的氛圍就是很不對勁。
兩人看見賀清舒進來就轉身走了,賀清舒則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病床邊握住祝榮的手,那雙手很冷還帶著淡淡的酒精味道,賀清舒並為多想,依舊笑嘻嘻的柔聲問道,
“榮哥,脖子還疼不疼?”
祝榮的頭沒動,隻是擡了一下眼睛看著他,那眼神熟悉得毛骨悚然,讓賀清舒想起了百京遇險的那一夜。
槍下的祝榮最後的一眼。
可那神色又很快消失了,快得賀清舒根本分不清它是否真的出現過。
“你的手”
“問題不大,可能會有些手抖,但是還能給你切菜做飯的。”
祝榮閉上眼睛想要遮住溢位的淚,他不應該有眼淚了,他的眼淚已經流儘了。
“我不走了,我認真的,我會留在你身邊陪你,你在鵬城我在鵬城,你想去其他的地方我就陪你去,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祝榮沒有睜開眼睛,隻是輕輕搖頭。
“榮哥,其實你不想讓我走的,我回百京是不是讓你覺得又被我拋下了。”
祝榮睜開眼沉默的看著他,眼裡的水霧還未散儘,整個人看起來很可憐。
“你知道我很笨的,下次不開心要提前告訴我,我不會再拋下你了。”
賀清舒溫熱的手撫上祝榮的臉頰,輕輕摩挲著他有些發冷的臉頰,試圖去焐熱這塊麵板,也試圖撬開這張不言語的嘴。
“我太傻了,我隻想著像我大哥一樣,能在自己的位置護著芍藥哥,也沒想想一開始你就不想要這些,你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多出人頭地,你隻想要有人陪在身邊對不對?”
祝榮點頭又搖頭,艱難的用嗓子擠出幾個字來,
“隻要你。”
“不是陪,我愛你。”
這份表白來得有些不合時宜,直到說出口了之後兩人才真正意識到,愛這個字從未正式的出現在兩人之間。
他們愛的水到渠成,本以為不再需要言語上的儀式。
可如今,再艱難的困境有這樣一句愛好像都能抗得過去。
賀清舒目光沉沉的看著祝榮,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從遇見祝榮以後,他的人生已經變成了標準答案,他毫無選擇隻能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