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麵白曉玉 第12章 快跑白曉玉
“白曉玉你瘋……”林清硯的話卡在喉嚨裡。白曉玉沒理他,腳尖在地上的茶漬裡劃了一下,又湊到鼻尖聞了聞,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來:“嘗嘗?這‘碧螺春’裡,摻了牽機引。”
陳銘渾身一激靈。牽機引是江湖上最陰毒的慢性毒藥,入口時隻覺微苦,半個時辰後才會發作,渾身筋脈像被絲線勒緊,一寸寸扯斷,死狀比淩遲還難看。他猛地看向那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杯沿上的水漬彷彿都泛著青黑。
“張老闆呢?”林清硯霍然起身,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茶鋪裡靜得可怕,灶台上的水早沸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卻沒人管。那個矮胖的身影還蹲在灶台前,姿勢僵硬得像尊泥塑。
白曉玉突然笑了,笑聲裡卻全是寒意:“張老闆?怕是早就變成後院那堆‘柴火’了吧。”
話音未落,灶台前的“老闆”緩緩站了起來。他轉過身,臉上的肉在晨光裡顯得異常浮腫,那雙總是眯著的笑眼此刻睜得滾圓,瞳孔裡沒有絲毫溫度。他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指尖劃過處,一層薄薄的人皮麵具皺了起來,露出底下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唇紅齒白,眉眼間帶著股病態的精緻,正是斷腸書生無腸。他手裡還攥著半張麵具,缺了顆牙的嘴角在真臉上扯出個詭異的弧度。
“白姑娘好眼力。”無腸慢悠悠地拍了拍身上的藍布圍裙,彷彿那是什麼華貴的錦緞,“本來想讓這兩位走得安詳些,偏被你攪了局。”
陳銘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想起張老闆總說自己女兒在鄉下讀書,每次提起都笑得滿臉褶子;想起上次自己辦案晚了,老闆硬塞給他兩個熱饅頭,說“家裡婆娘蒸多了”。他猛地看向後院,柴房的門虛掩著,縫隙裡似乎透出點暗紅色的東西。
“你殺了他?”陳銘的聲音發顫,不是怕,是怒。張老闆是個連雞都不敢殺的老實人,一輩子守著這間茶鋪,從未與人結怨。
無腸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什麼高深的學問:“他擋路了。我要借他的鋪子用用,他不肯,還大喊大叫,擾了我的興致。”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銘和林清硯,像在打量兩件有瑕疵的瓷器,“不過也多謝他,這身皮囊倒是很像回事,你們竟沒察覺。”
白曉玉突然將手裡的布鞋砸了過去,這次無腸沒躲,布鞋在他胸前彈了一下落在地上。“你瘋了?”白曉玉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殺柳樹村的人不夠,還要對他們下手?陳銘是個窩囊廢,林清硯是個愣頭青,殺他們有什麼意思?”
無腸笑了,清朗的笑聲在血腥味隱隱的茶鋪裡回蕩,格外刺耳:“窩囊廢?愣頭青?”他走到桌邊,用指尖蘸了點陳銘杯裡的殘茶,放在舌尖舔了舔,眯起眼回味,“可他們幸運啊。你看陳銘,官不大,卻有溫柔的妻子,剛出世的兒子,活得像條被溫水泡著的魚,沒什麼大本事,卻也沒遭過大罪。還有林清硯,”他看向臉色煞白的少年,“醫術學得半吊子,偏偏有人護著,連走路都怕踩死螞蟻,卻能平平安安長大。”
他突然收了笑,眼神冷得像冰:“我最恨這種人。不算頂尖好,也不算徹底壞,偏偏占著幸運的位置,活得安穩妥帖。我就是要讓他們死,或者……讓他們活著比死還難受。”他抬手拂過桌麵,指尖帶起一道淡青色的煙霧,“比如,讓陳銘親眼看著妻兒出事,卻什麼都做不了;讓林清硯治好無數人,最後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廢人。”
白曉玉臉色驟變,猛地抽出藏在靴筒裡的短刀,卻被那道青煙攔住。煙霧遇刀光竟不散,反而像有了生命似的,順著刀刃往上爬。她急忙後退,鼻尖縈繞著一股甜膩的香氣,頭暈目眩間,突然想起無腸剛才的話——他要讓陳銘痛苦一生。
痛苦一生……比死更難受……
“不好!”白曉玉的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陳銘,你家!”
陳銘渾身一震,手裡的茶杯“哐當”落地。他想起出門前,妻子抱著??褓裡的兒子送他到門口,兒子還抓著他的手指笑,口水蹭了他滿手。李小姐性子柔,連大聲說話都不會,此刻說不定還在院裡曬被子……
林清硯也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摸藥箱:“我去通知嫂子!”
“晚了。”無腸慢悠悠地整理著袖口,彷彿在欣賞自己新做的衣裳,“我來之前,已經讓‘老朋友’去‘拜訪’陳大人的家了。放心,不會立刻殺了她們,隻會讓她們……慢慢等。等陳大人回去的時候,正好能趕上最精彩的部分。”
白曉玉看著那道越來越濃的青霧,知道硬闖隻會中毒。她急得眼角發紅,突然瞥見灶台邊的火鉗,反手抄起就朝無腸扔過去,同時衝陳銘大喊:“後門走!我拖住他!”
火鉗帶著風聲砸過去,無腸側身避開,青霧卻趁勢彌漫開來。陳銘一把拽住要衝上去的林清硯,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恐懼。他們衝出茶鋪後門時,聽見白曉玉的怒喝混著無腸的輕笑傳來,還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像極了茶杯落地的脆響。
清晨的巷子裡空蕩蕩的,隻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陳銘的手在發抖,不是因為累,也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他總以為自己夠謹慎,夠本分,就能護著家人安穩度日,卻忘了在無腸這種瘋子眼裡,安穩本身就是罪過。
林清硯跑得比他快,少年人的腿長,此刻卻幾次差點絆倒。“陳大哥,快點!嫂子肯定沒事的!”他喊著,聲音卻在發顫。
陳銘沒說話,隻是拚命往前跑。晨露打濕了他的官靴,沾在褲腳冰涼刺骨,像極了那杯沒喝下去的毒茶。他想起白曉玉扔到他臉上的那隻鞋,粗糙的布麵還帶著她身上的氣息,此刻卻覺得那力道裡藏著千鈞重的提醒——這世道,哪有什麼不費力氣的幸運,想護著的人,總得用命去搏。
遠處,自家宅院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狗吠,陳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腳下的速度更快了,幾乎要飛起來。
白曉玉的身影像片被風卷動的紅葉,掠過三道屋脊,陳銘家那方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她足尖點在牆頭,心裡的火還沒壓下去,視線掃過院內的瞬間,卻突然僵住了。
院門虛掩著,門閂斷成兩截落在地上。院子裡靜得反常,晾衣繩上的素色布衫還在晨風裡晃,石桌上的瓦罐翻倒,米湯潑了一地,結了層薄薄的白膜。最讓她心驚的是,正屋的門檻上坐著個人——是那個瘸腿的少年,三郎。
他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右腿不自然地伸著,棗木柺杖斜倚在門框上。懷裡抱著個??褓,正是陳銘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孩子大概是餓了,小聲哼哼著,他低頭看著,嘴角彎著抹極淺的笑,可那笑意卻沒到眼底。更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嘴,唇角沾著暗紅的血,順著下巴往下滴,在胸前的棉襖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陳銘的妻子李小姐躺在他腳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發髻散了半邊,顯然是昏迷了過去,額角有塊青紫的瘀傷。
“三郎?”白曉玉的聲音有些發緊。她從牆頭躍下,落地時帶起的風掀動了少年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總是怯生生的眼睛——此刻卻亮得嚇人,像淬了血的琉璃,映著晨光,泛著種近乎詭異的平靜。
少年抬頭看她,沒說話,隻是把懷裡的孩子往胸前緊了緊,那沾滿血汙的嘴角動了動,像是在安撫懷裡的嬰孩。孩子被他的動作弄醒了,“哇”地一聲哭出來,哭聲在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銘和林清硯撞開虛掩的門衝了進來。“娘子!孩子!”陳銘一眼就看見地上的妻子和三郎懷裡的孩子,以及少年嘴角的血——那瞬間,他腦子裡什麼都顧不上了,隻看見有人抱著他的孩子,滿身是血,而妻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放開我兒子!”他像頭被激怒的困獸,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平日裡溫吞的性子、官場磨出的沉穩,在這一刻碎得片甲不留。他甚至忘了自己武功平庸,忘了對方可能是傳聞中能下毒、能斷人筋的三郎,隻憑著一股蠻力衝過去,抬腳就朝少年胸口踹去。
這一腳又快又狠,帶著豁出去的決絕。白曉玉想攔已經來不及,隻聽“砰”的一聲悶響,三郎單薄的身子像片落葉似的被踹飛出去,撞在門框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他懷裡的??褓脫手飛出,陳銘眼疾手快,撲過去穩穩接住,緊緊抱在懷裡,手還在抖。
“哇——”孩子哭得更凶了,小臉皺成一團。陳銘連忙拍著哄,目光卻死死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三郎,眼裡全是血絲:“你對我娘子做了什麼?!”
三郎扶著門框站起來,嘴角又溢位些血,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他咳了兩聲,右手捂著胸口,臉色白得像紙,可那雙眼看著陳銘懷裡的孩子時,竟還彎著,帶著抹說不清的笑,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在嘲諷。
“陳大哥,先看看嫂子!”林清硯早已衝到李小姐身邊,手指搭上她的脈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鬆了口氣,“隻是被打暈了,沒性命危險!”
白曉玉走到三郎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少年的棉襖後背破了個洞,隱約能看見滲出來的血,顯然剛才那一下撞得不輕。她注意到他握著柺杖的左手在微微發顫,指縫裡還沾著些黑褐色的東西,湊近聞了聞,是種極淡的、帶著苦杏仁味的藥渣——那是斷腸書生的手下常用的迷藥。
“他們來了多少人?”白曉玉的聲音冷下來。
三郎沒回答,隻是抬起頭,看著陳銘懷裡漸漸止哭的孩子,忽然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動作笨拙得像個不懂事的孩童。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發出一陣極輕的笑聲,氣若遊絲。
“你笑什麼?”陳銘怒視著他,懷裡的孩子被他的語氣嚇到,又開始哭。
白曉玉突然心頭一震。她想起剛纔在茶鋪,無腸說“已經讓老朋友去拜訪”,以那瘋子的性子,派來的絕不會是等閒之輩。三郎身上的傷、嘴角的血、指縫裡的藥渣……還有李小姐隻是昏迷,孩子安然無恙——答案幾乎呼之慾出。
她剛想開口,卻見三郎晃了晃,像根被風蝕的蘆葦,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棗木柺杖“哐當”落地,滾到陳銘腳邊,杖頭磨損的地方,沾著些暗紅的碎屑,細看竟像是乾涸的血跡。
“他……”林清硯剛要過去,被白曉玉攔住。
“彆碰他。”她蹲下身,探了探三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眉頭緊鎖,“還有氣,傷得很重。”她瞥了眼陳銘懷裡的孩子,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李小姐,最終把目光落在三郎倒下的地方——他剛才坐著的門檻上,除了血跡,還散落著幾粒沒吃完的糖,是昨天她塞給他的那幾塊。
陳銘抱著孩子,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安然的妻兒,腦子裡亂糟糟的。剛才那股衝昏頭腦的怒火退去後,隻剩下一片茫然和後怕。他踢出去的那一腳有多狠,他自己清楚,可那少年倒下時,眼裡分明沒有恨,隻有種……解脫般的疲憊。
“曉玉,他……”
“先救你娘子。”白曉玉打斷他,聲音有些沉,“至於他……等他醒了再說。”她站起身,望著院門外初升的太陽,心裡卻像壓著塊石頭。無腸的人被解決了,妻兒平安,可三郎這副模樣,顯然是硬拚過一場。那滿身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還是……無腸手下的?
她想起三郎抱著孩子時那抹詭異的笑,突然覺得,這瘸腿的少年,或許比傳聞中更複雜,也更……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