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麵白曉玉 第18章 機靈白曉玉
他的故事從一個雪夜開始。那年他才七歲,半夜被人從被窩裡拽出來,看見爹被按在地上,孃的哭喊像被刀割過。龍天良就站在門口,月白長衫上落著雪,手裡的劍還在滴血。“你爹孃罵了落影,就得付出代價。”那人蹲下來,用劍鞘抬起他的臉,“跟我走,我保他們不死。”
他信了。接下來的三年,他被關在玉龍門後山的石室裡,白天被鐵鏈鎖著學武功,夜裡聽龍天良講江湖險惡,說“想保護人,就得先學會殺人”。他不肯,鞭子就抽在背上;他犟嘴,就被扔進蛇窟。直到某次反抗時被打瞎了眼,龍天良才突然變了臉。
“小柔彆怕,是我沒保護好你。”那人開始給他送傷藥,用帶著忘憂花香的帕子給他擦臉,教他用耳朵聽風辨位,用手摸草藥根莖。“等你好了,我們就去找你爹孃。”
瞎眼的日子反而成了最“甜”的時光。他摸著龍天良遞來的糖,聽他講玉龍門的正義,以為自己真遇上了救星。直到有天,龍天良帶他去了城郊的宅院外,讓他聽牆裡的聲音——那是他爹孃的笑聲,還有個孩子清脆的喊“爹”“娘”。
“你看,他們有新兒子了。”龍天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像毒蛇吐信,“他們早就不要你了。”
白柔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火光照在他臉上,映出眼底的空茫。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孩子是龍天良從妓院裡找來的孤兒,男孩被糟蹋得半瘋,被灌了失憶藥,又被易容成他的樣子,送去給爹孃當“失而複得的兒子”。
“我偷偷去看過。”白柔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孩子怕打雷,會在夜裡抱著孃的胳膊哭,像隻受驚的小貓。我爹孃給他做新棉襖,帶他去逛廟會,他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和我小時候一樣。”
他沒戳破。一來怕龍天良報複爹孃,二來……他看見那孩子偷偷藏起塊發黴的餅,像藏什麼寶貝,突然就狠不下心了。那孩子和他一樣,都是被命運攥著的螻蟻,好不容易得了點暖,他怎能親手奪走?
“龍天良說,我不殺人,就永遠彆想變回‘白柔’。”少年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可我不想殺人,也變不回白柔了。他給我令牌,讓影閣的人追殺我,大概是覺得我這把刀太鈍,留著沒用了吧。”
廟外的雪下大了,無腸劃地的匕首“當”地掉在地上。他猛地轉身,火光映著他臉上的疤,眼神複雜得像團亂麻。“你就甘願……讓那冒牌貨占著你的家?”
“他不是冒牌貨。”白柔搖搖頭,“他隻是……比我更需要那個家。”
林清硯聽得眼圈發紅,想安慰幾句,卻被大盛用眼神製止了。有些傷口,不是幾句“彆難過”就能撫平的。
大盛往火堆裡添了根柴,火星子濺起來,照亮他臉上的表情:“那你現在想怎麼辦?去找你爹孃,還是……”
“不找了。”白柔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布滿老繭和疤痕,再也不是能提筆寫字的樣子,“他們有‘白柔’了,挺好的。”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無腸,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但我要找龍天良。不光為我自己,也為那個孩子——等把落影的麵具撕下來,他或許就能做回自己了。”
無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說話,卻默默撿起地上的匕首,在剛才劃的痕跡旁,又添了個歪歪扭扭的“影”字。
火堆漸漸旺了,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白柔靠在草堆上,聽著大盛和張亮討論怎麼拆玉龍門的機關,聽著無腸偶爾發出的悶哼——那瘋子大概是又在自己身上劃了什麼。他忽然覺得,這破廟裡的暖意,比當年龍天良給的糖要實在得多。
或許他永遠變不回那個穿乾淨長衫的白柔了,但三郎……好像也沒那麼糟。至少此刻,他身邊的人,雖然瘋的瘋、怪的怪,卻沒人逼他做不想做的事。
廟外的雪還在下,白柔的眼皮慢慢沉了下去。這次,他沒做噩夢,夢裡有爹孃模糊的笑臉,有那個冒牌弟弟藏餅的樣子,還有……大盛那把沾著雞毛的破扇子,在風裡搖啊搖。
破廟的雪化了半成,簷角滴下的水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泥點。白曉玉把短刀往地上一戳,刀柄震得嗡嗡響:“六怪又怎樣?連個影閣的小嘍囉都要費半天勁,還想動玉龍門?我看是六隻菜雞!”
她這話沒說錯。大盛的醫術頂破天也隻能保命,張亮的機關對付雜兵還行,遇上龍天良那級彆的高手就是廢鐵;三郎剛撿回半條命,提劍都費勁;無腸倒是狠,可瘋起來連自己人都砍;妖紅更彆提,抱著黑貓蹲在角落數雪花,喊她三聲才肯抬下眼。
“急什麼。”大盛正用破扇子逗妖紅懷裡的貓,那黑貓被扇骨撓得舒服,發出呼嚕呼嚕的聲,“妖紅姑娘這本事,得順著毛摸。”他低頭對著貓耳朵嘀咕了幾句,黑貓突然跳上妖紅的肩,用腦袋蹭她的臉。妖紅立刻笑了,伸手去撓貓下巴,動作輕柔得不像能接下落影一掌的人。
白曉玉看得眼冒火:“順著摸能摸到玉龍門?我看摸到明年也摸不出個屁!”她想起陳銘夫婦,想起那個總哭哄的嬰兒,不敢去聯絡,怕影閣的人順藤摸瓜,這股憋屈勁沒處撒,隻能踹地上的石子,“七怪湊齊了六個,偏偏就差那個最不是東西的,還被他壓著打,說出去丟死人!”
三郎坐在草堆上,正用布條纏傷口,聞言抬頭:“或許……不用硬拚。”
“不硬拚等著被他一鍋端?”白曉玉翻了個白眼,卻看見三郎望著妖紅,眼神裡帶著點琢磨,“你想打妖紅的主意?我告訴你,她連自己姓啥都記不住,能指望……”
話沒說完,她突然閉了嘴,眼珠子轉了兩圈,猛地一拍大腿。
“你想到啥了?”林清硯湊過來,被她一把推開。
“不可說,不可說。”白曉玉笑得像隻偷到雞的狐狸,湊到張亮身邊,低聲問了句什麼。張亮皺著眉,從布包裡掏出個銅製的小玩意兒,那東西像隻蜷縮的貓,尾巴能活動。他在白曉玉耳邊嘀咕了幾句,白曉玉的眼睛亮得更厲害了。
她又溜到大盛跟前,踮腳在他耳邊說了句話。大盛先是一愣,隨即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腦袋:“你這丫頭,心眼比影閣的毒藥還多。”嘴上罵著,卻點頭笑得賊兮兮。
無腸蹲在火堆旁,用匕首挑著火星,冷冷瞥了她一眼:“故弄玄虛。”
“你懂個屁。”白曉玉衝他做了個鬼臉,轉身走到妖紅麵前,蹲下來仰頭看她。妖紅還在逗貓,指尖劃過黑貓的背,臉上是孩童般的專注。
“妖紅姐姐,”白曉玉的聲音甜得發膩,“想不想看好多好多貓?白的、黑的、花的,會打滾的、會捉老鼠的,還有能站著走路的……”
妖紅的動作頓住了,緩緩轉過頭,空茫的眼神裡第一次有了點焦點,像蒙塵的鏡子被擦亮了一角。她看著白曉玉,又低頭看了看懷裡的黑貓,突然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軟得像棉花。
“那就得幫我們個忙。”白曉玉趁熱打鐵,指了指張亮手裡的銅貓,“讓它變成真的那麼多,好不好?”
妖紅沒說話,隻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銅貓的尾巴。銅貓的尾巴被她一碰,突然“哢噠”一聲展開,變成了個小巧的機關,能發出類似貓叫的聲音。妖紅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大盛在一旁對著黑貓低語:“看見沒?幫他們弄出好多同伴,以後就有得玩了。”黑貓似懂非懂,蹭了蹭妖紅的臉。妖紅立刻笑了,把銅貓抱在懷裡,像抱著稀世珍寶。
白曉玉衝大盛和張亮比了個“搞定”的手勢,眼底的壞主意快要溢位來。
三郎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後背發涼。他想起白曉玉問張亮的話——“你那機關能不能仿出貓的樣子?越多越好,最好能動會叫”;想起她問大盛的——“影閣的據點,是不是都養著搜山犬?”
這丫頭,怕是想把整個江湖變成貓的天下。
無腸也反應過來了,嘴角扯出個罕見的弧度,帶著點嘲諷,又有點期待:“用貓對付狗?虧你們想得出來。”
“總比用命填強。”白曉玉拍了拍妖紅的肩,“妖紅姐姐,到時候讓你當貓王,所有貓都聽你的。”
妖紅聽不懂貓王是什麼,卻聽懂了“所有貓”,抱著銅貓咯咯地笑,笑聲像簷角滴落的水珠,清淩淩的,在破廟裡蕩出輕快的響。
廟外的風還在刮,卻好像沒那麼冷了。張亮開始擺弄他的機關零件,銅屑落了一地;大盛蹲在地上畫地圖,用石子標出影閣的據點;無腸的匕首在指間轉著圈,眼神裡的瘋狂少了些,多了點彆的東西;三郎靠在草堆上,看著眼前這夥怪人,突然覺得白曉玉的瘋主意,或許真能成。
畢竟,對付魔頭,有時候就得用點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數。比如,用一群貓,攪亂一個織了三十年的局。
而此刻的玉龍門,龍天良正坐在書房裡,摩挲著那半塊碎掉的令牌。窗外的忘憂花開得正盛,香氣漫進屋裡,他卻突然覺得,這味道裡,似乎混進了點彆的什麼——像貓爪撓過窗紙的輕響,又像某種藏在暗處的、毛茸茸的野心。
玉龍門的晨鐘剛敲過第一響,變故就從後院的狗舍開始。
先是幾聲淒厲的犬吠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貓叫——不是尋常的喵嗚,是成千上萬隻貓彙聚成的洪流,尖細、亢奮,像無數把小刀子刮過琉璃瓦。張亮藏在後山的機關貓率先發難,上百隻銅製假貓從樹後竄出,發條驅動的爪子撓得石板路咯吱響,引得附近村落的真貓瘋了似的往玉龍門衝。
大盛站在牆頭,手裡搖著沾了魚腥草的破扇子,嘴裡念念有詞。他哪懂什麼驅貓術,不過是用陳年魚內臟混了貓薄荷,再借機關貓的動靜引貓群暴動。可此刻在玉龍門弟子眼裡,這場景堪比天災——黑貓踩著白牆竄,花貓鑽進窗欞,連剛出生的奶貓都順著廊柱往上爬,爪子扒得木頭發顫。
“護著門主!”青衫弟子揮劍去砍,卻被貓群撲得滿臉是抓痕。更要命的是妖紅,她抱著那隻瘦骨嶙峋的黑貓,像朵移動的紅雲穿梭在亂局裡。她的指令簡單到極致,誰揮劍砍貓,她就屈指一點,那人立刻僵在原地,嘴角還保持著怒吼的模樣,活像尊被貓爪撓過的石像。
“一群廢物!”龍天良的聲音從演武場傳來。他剛用劍挑飛三隻撲向麵門的狸花貓,就見無腸的彎刀帶著血風劈過來,刀身還沾著貓毛。大盛的破扇子緊隨其後,扇骨直戳他手腕;白曉玉則繞到側麵,短刀專挑他下盤——六怪終於湊齊了像樣的攻勢,哪怕腳下還踩著亂竄的貓。
龍天良的劍舞得密不透風,掌風掃過,逼得三人連連後退。無腸的肩胛被掌風掃中,悶哼著撞在廊柱上;大盛的扇子被劍氣削去一角,雞毛飛得滿臉都是;白曉玉最慘,被他一腳踹在腰上,撞進貓群裡,引得一片炸毛聲。
“就這點能耐?”龍天良冷笑,正要乘勝追擊,腳邊突然竄出隻機關貓,銅爪直撓他靴底。他下意識抬腳去踢,這一分神的功夫,妖紅已經到了他麵前。
那女子臉上還掛著傻笑,手裡卻不知何時多了塊石頭,精準地砸在他劍柄上。“當”的一聲,飛龍劍脫手飛出,被妖紅穩穩接住,兩指一擰,劍身竟像麵條似的彎了,再一用力,“哢嚓”斷成兩截。
龍天良瞳孔驟縮。他與妖紅交過手,知道這瘋女子武功詭異,卻沒料到會強到這種地步。三十招內,他的掌法被她看似隨意的動作拆解殆儘,對方的指風總從刁鑽的角度襲來,帶著種渾然天成的蠻橫,彷彿不是在比武,是在玩一場捏碎石子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