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6章 秘法之手
冰冷的露珠順著草葉滑落，滴在凱的脖頸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將他從短暫的、充斥著混亂噩夢的淺眠中驚醒。他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天光尚未大亮，森林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灰藍色的薄霧之中，濕冷的空氣彷彿能滲進骨頭縫裡。
他立刻看向旁邊。莉婭蜷縮在巨大的樹根凹陷裡，銀發鋪散在潮濕的苔蘚上，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身體也時不時地輕微抽搐一下。她那隻微微顫抖的右手，此刻正無意識地蜷縮在胸前，指尖那層不穩定的、靜電般的紊亂銀光比昨夜似乎更明顯了一些，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閃爍，如同瀕死的螢火蟲。
凱的心沉了下去。莉婭關於“魔力失控”的描述，此刻具象化為這令人不安的景象。這團微弱卻危險的光，像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麻木的四肢。腳底的水泡經過一夜的折磨，已經和草鞋的粗麻布黏在了一起，稍微一動就鑽心地疼。饑餓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空癟的胃袋裡盤踞。他摸索著懷中最後一點硬得像石頭的黑麵包碎屑，珍惜地放進嘴裡，用唾液艱難地軟化、吞嚥。這點能量，聊勝於無。
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小鎮的地痞可能還在附近搜尋，莉婭的狀態更是一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他需要食物、水，還有……莉婭承諾的關於龍脊山脈的路徑資訊。
凱站起身，準備叫醒莉婭。就在這時，一種異樣的感覺攫住了他。
太安靜了。
並非絕對的死寂，但森林裡那些細微的、原本無處不在的聲音——晨鳥的啁啾、昆蟲的振翅、露水滴落的聲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靜。風也停了，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連薄霧都停止了流動，詭異地懸浮著。
凱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經曆過魔龍襲擊的他，對這種災難降臨前的死寂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他幾乎是本能地撲向樹根下的莉婭，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另一隻手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唔！”莉婭猛地驚醒，紫色眼眸裡瞬間充滿了驚恐和剛睡醒的茫然。當她看清凱臉上那如同岩石般冷硬、緊繃著極度警惕的表情時，睡意瞬間消失無蹤。
“彆出聲！”凱用氣聲急促地說，眼神示意她感受周圍。
莉婭的感知顯然比凱敏銳得多。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連指尖那紊亂的銀光都似乎停滯了一瞬。她猛地抓住凱捂住她嘴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紫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絕望。
“是……是他們！”她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嘶嘶說道，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秘法之手’（arcane
hand）！學院的追獵者！他們……他們找到我了！”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不是之前那種虛弱的顫抖，而是被巨大恐懼攫住的、篩糠般的顫栗。
凱的心猛地一沉。麻煩來得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可怕！他甚至來不及詢問“秘法之手”是什麼。
就在這時，寂靜被打破了。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帶著強烈敵意的意念，如同實質性的冰錐，狠狠地刺入兩人的腦海！
“莉婭·星語……”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般的意念在兩人意識深處直接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
“叛逃者……魔力汙染源……交出‘星穹秘典’（astral
codex）……束手就擒……”
這意念並非語言，卻清晰地傳達了含義，帶著強大的精神壓迫力，讓凱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嘔吐出來。莉婭更是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白得透明，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叫出聲，指尖的紊亂銀光驟然變得刺眼，如同即將爆裂的電火花！
緊接著，前方不遠處的薄霧，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動，緩緩向兩側分開。三個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灰藍色的霧氣背景中。
他們都穿著統一的深灰色鬥篷，鬥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鬥篷的胸口位置，繡著一隻向下張開、掌心紋有複雜魔法陣的銀色手掌圖案——正是“秘法之手”的徽記。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氣息如同萬年寒冰，另外兩人稍矮，但同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魔力波動。他們手中沒有明顯的武器，但那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壓迫感，比任何刀劍都更令人窒息。
“魔力……禁錮……”為首的高大追獵者冰冷的目光掃過莉婭，那金屬摩擦般的意念再次直接灌入腦海。他緩緩抬起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心對準了莉婭。
凱根本不明白對方要做什麼，但他看到了莉婭眼中瞬間爆發的、如同困獸般的絕望光芒！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將莉婭往粗大的樹根後麵狠狠一推，同時自己向前踏出一步，反手拔出了背上沉重的伐木斧！
“吼——！”凱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是為了震懾敵人，而是為了驅散那侵入腦海的冰冷意念帶來的恐懼！他雙手緊握斧柄，布滿血絲的棕色眼睛死死盯著那三個幽靈般的追獵者，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了一個最笨拙、卻也最決絕的防禦姿態——如同守護巢穴的、明知不敵也要亮出獠牙的孤狼！
他的動作在那些強大的魔導師眼中，無疑如同螻蟻撼樹般可笑。但凱那眼中燃燒的、近乎瘋狂的執拗和那柄沾滿泥土、寒光閃爍的沉重斧頭，卻讓為首追獵者抬手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那冰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凱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彷彿在評估一件意外出現的、微不足道的障礙物。
“無魔力的……凡人……”冰冷的意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清除……”
為首追獵者身邊左側稍矮的一人動了。他沒有抬手，隻是兜帽陰影下的嘴唇似乎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凱腳下的地麵猛地一震！幾條如同毒蛇般粗壯的、由泥土和腐殖質瞬間凝聚成的黑色藤蔓，毫無征兆地破土而出！它們帶著濕冷的腥氣，閃電般纏繞向凱的雙腳和腰身！
凱大驚失色！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他幾乎是憑著常年勞作和躲避農具的本能反應，猛地向後躍起，同時手中的伐木斧狠狠向下劈砍！
“噗嗤！”
斧刃砍中了其中一條藤蔓，發出沉悶的撕裂聲，黑綠色的粘稠汁液濺射出來。但藤蔓的韌性和數量遠超想象！他躲開了腰部的纏繞，雙腳卻被另外兩條藤蔓死死纏住！一股巨大的、冰冷滑膩的力量猛地將他向下拖拽！
“凱！”樹根後傳來莉婭驚恐的尖叫。
凱被拖得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帶著腐殖質腥臭的藤蔓瞬間收緊，勒得他腳踝劇痛，幾乎無法呼吸！他拚命掙紮，揮舞斧頭劈砍，但藤蔓被砍斷後，斷口處立刻有新的泥漿湧出，試圖重新連線！更多的藤蔓從地麵湧出，如同活物般向他纏繞過來！
“莉婭·星語……放棄抵抗……”為首追獵者的意念再次鎖定樹根後的莉婭，那隻抬起的手掌中，開始凝聚起一團令人心悸的、扭曲空氣的銀色光芒，彷彿一個無形的牢籠正在成型。“交出秘典……接受淨化……”
莉婭背靠著冰冷潮濕的樹根，身體因為恐懼和魔力失控的雙重摺磨而劇烈顫抖。她看著凱在泥濘和藤蔓中徒勞掙紮，看著那即將籠罩自己的、代表囚禁甚至死亡的銀色光芒，紫色的眼眸裡，絕望如同潮水般蔓延。
不！她不能被抓回去！被當成“汙染源”處理掉！她還沒有找到答案！還沒有……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恐懼、不甘和憤怒的情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發！她猛地看向自己那隻失控的、閃爍著刺眼紊亂銀光的右手！
“滾開——！！！”莉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不是用嘴，而是用她全部的精神力！她不再試圖壓製，不再試圖控製！而是將所有的恐懼、憤怒和體內那狂暴失控的魔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朝著那隻抬起的、凝聚著銀色光芒的手掌，狠狠推了出去！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低沉得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以莉婭為中心，一圈肉眼可見的、扭曲的、如同破碎鏡麵般的銀色漣漪猛地擴散開來！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慢放鍵。
那幾條纏住凱的藤蔓，在被銀色漣漪掃過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強酸的枯枝，瞬間化為飛灰！束縛凱的力量驟然消失！
追獵者掌心凝聚的銀色光芒牢籠，在接觸到那扭曲漣漪的刹那，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無聲湮滅！
更可怕的是，那扭曲的銀色漣漪如同無形的衝擊波，狠狠撞在三個追獵者身上！
“呃啊！”左側那個操縱藤蔓的追獵者首當其衝，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兜帽下的臉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了好幾步，周身原本穩定的魔力波動瞬間變得紊亂不堪！
右側的追獵者似乎早有防備，在漣漪及體的瞬間，身體周圍亮起一層薄薄的、水波般的藍色護盾。護盾劇烈閃爍、扭曲，發出刺耳的、如同玻璃摩擦般的聲音，雖然勉強沒有破碎，但護盾後的追獵者顯然也承受了巨大的衝擊，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為首的高大追獵者反應最快，在莉婭尖叫的瞬間，他抬起的掌心那團銀色光芒瞬間轉化為一麵小巧的、流轉著複雜符文的銀色光盾，擋在身前！
砰！
扭曲的銀色漣漪狠狠撞在光盾上！沒有巨響，隻有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銀色光盾劇烈地閃爍、變形，上麵流轉的符文明滅不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高大追獵者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後滑行了半步，腳下的泥土被犁出兩道深溝！兜帽被衝擊波掀起一角，露出一雙如同寒冰雕刻而成的、充滿震驚和一絲……忌憚的灰色眼睛！
恐怖的漣漪掃過凱，他隻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彷彿要將靈魂都凍結的寒意瞬間穿透身體，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但奇怪的是，除了這極致的冰冷和短暫的眩暈，他似乎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漣漪擴散的範圍並不廣，隻波及了周圍十幾米的區域便迅速消散。但造成的效果是毀滅性的。
以莉婭為中心的地麵，草木儘皆枯萎焦黑，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焚燒過。巨大的橡樹板狀根上，留下了一道道扭曲的、彷彿被利爪撕裂般的詭異痕跡。
釋放出這恐怖一擊的莉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樹根下，臉色灰敗，氣若遊絲，指尖那刺眼的紊亂銀光徹底熄滅，隻剩下死一般的黯淡。她的紫色眼眸失神地望著天空，彷彿靈魂都已經離體。
凱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腳踝的疼痛和渾身的冰冷，連滾爬爬地撲到莉婭身邊。“莉婭！莉婭！”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
“汙……汙染……反噬……”為首的高大追獵者看著倒下的莉婭，又看了看身邊兩個明顯受創、魔力不穩的同伴，冰冷的意念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和……遲疑。他沒有立刻上前，灰色眼睛裡的忌憚之色更濃。莉婭這失控爆發出的力量，遠超他們的預估，也證明瞭“汙染”的嚴重性。強行抓捕一個隨時可能變成不穩定魔法炸彈的目標，風險太大了。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凱和昏迷的莉婭，灰色的瞳孔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評估和計算。片刻後，那金屬摩擦般的意念再次響起，這次是對著身邊的同伴：
“目標……汙染等級……超出預期……暫緩……回收……”
“標記……追蹤……”
“撤。”
沒有多餘的話語。三個深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霧氣一般，身影迅速變得模糊、透明，最終徹底消失在灰藍色的薄霧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隻有空氣中殘留的那股冰冷、壓抑的魔力波動，和地麵上狼藉的痕跡，證明著剛才那場短暫卻凶險萬分的遭遇。
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凱抱著昏迷不醒、冰冷得如同屍體的莉婭，背靠著那棵留下詭異傷痕的巨大橡樹，望著追獵者消失的方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魔法”這個詞背後所代表的恐怖力量。
前有魔龍，後有神秘的魔法追兵。這條通往龍脊山脈的路，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萬倍。而他身邊唯一的“力量”，此刻正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