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5章 背負的重量
星穹之網的光芒在幽暗的森林核心中劇烈搖曳，如同風中殘燭。莉婭的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紫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隻剩下強行支撐的、搖搖欲墜的意誌。那張由純淨星辰之力構成的守護之網，是她用儘最後一絲精神力、以星熒苔蘚為媒介強行引導的奇跡，但也是壓垮她脆弱身體的最後一根稻草。
網外，是暫時被阻隔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翻湧的腐化藤蔓，它們發出不甘的嘶嘶聲，扭曲蠕動著，尋找著網路的薄弱點。
網內，是凱目眥欲裂的悲痛和芬恩撕心裂肺的哭喊！
“萊恩——！”
那被無數漆黑藤蔓徹底淹沒、吞噬的角落，隻傳來最後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獸瀕死般的嗚咽，便徹底沉寂下去。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凱的心臟。萊恩……那個野性、純粹、剛剛才開始對人類世界產生一絲好奇的森林之子，那個為了救他們而主動撲向死亡陷阱的狼孩……就這樣……沒了？
不！絕不！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悲痛和狂暴怒火的意誌，如同火山般在凱胸中爆發！這怒火不僅針對那些腐化的藤蔓，更針對這該死的命運！他失去了妹妹，失去了家園，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又一個願意為他擋下危險的同伴在自己眼前死去？！
“芬恩！”凱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急迫而扭曲變形，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棕色眼睛死死盯住癱坐在地、同樣陷入絕望的魔藥師，“救他！用你的藥！救萊恩！現在！”
凱的怒吼如同驚雷，將芬恩從絕望的深淵中猛地炸醒！他看著凱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又看向那片死寂的藤蔓海洋，萊恩最後那聲微弱的嗚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裡。
救他？怎麼救？萊恩已經被徹底吞噬了！那些藤蔓的劇毒和腐蝕……
但凱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那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點燃了芬恩心底最後一絲屬於魔藥師的倔強和……對萊恩捨身相救的愧疚！
“藥……對！藥！”芬恩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瞬間爆發出不顧一切的光芒！他不再看那片恐怖的藤蔓，而是瘋狂地撲向自己那個巨大的藥箱！手忙腳亂地開啟蓋子，瓶瓶罐罐被粗暴地翻出來，叮當作響！
“強效生命藥劑！在哪？！金色標簽的那個！”芬恩一邊神經質地翻找，一邊嘶啞地喊著，像是在給自己下命令，“還有‘翡翠髓’！能抵抗黑暗腐蝕的‘翡翠髓’！那個綠色水晶瓶！解毒劑！麻痹毒素的剋星！快！快啊！”
他的手指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僵硬不聽使喚，一個裝著紫色粉末的小瓶被他失手打翻，珍貴的粉末灑了一地也顧不上心疼！終於，他摸到了那個沉甸甸的、貼著金色標簽的金屬罐！又找到了那個散發著溫潤綠光的小水晶瓶！還有一個裝著澄清液體的透明玻璃瓶！
“找到了！”芬恩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他一把抓起那三樣東西，掙紮著站起身，拖著那條被麻痹毒素侵蝕、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就要往那片吞噬萊恩的藤蔓海洋裡衝！
“你找死嗎！”凱一把拽住芬恩的後衣領，將他狠狠拖了回來！那片藤蔓連星穹之網都隻能勉強阻擋，芬恩衝進去瞬間就會被撕碎！
“那怎麼辦？！萊恩在裡麵！”芬恩哭喊著掙紮。
凱的目光掃過那片瘋狂扭動的藤蔓，又看向那張光芒越來越暗淡、莉婭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的星穹之網。一個極其冒險、近乎自殺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型！
“莉婭！”凱轉向幾乎要昏迷的莉婭，聲音低沉而急迫，“收網！把網……收向萊恩的方向！全力！一次！”
莉婭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一條縫隙，紫色的眼眸裡隻剩下燃燒生命般的意誌！她聽懂了凱的意圖！這是唯一的、渺茫的機會！
“呃啊——！”莉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她將殘存的所有精神力，連同強行壓榨出的最後一絲生命力，如同燃燒的引線般，全部注入到那張搖搖欲墜的星穹之網中！
嗡——！
守護之網的光芒猛地熾烈了一瞬！不再是溫和的守護，而是化作一道純淨的、帶著淨化之力的星辰衝擊波！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揉搓，整張巨大的星光網路瞬間收縮、凝聚，化作一道直徑不足半米的、極其凝練的、如同鑽頭般的藍色星光洪流，帶著刺耳的尖嘯聲，狠狠撞向那片吞噬萊恩的藤蔓核心！
嗤嗤嗤嗤——！！！
如同熱刀切入黃油！凝練到極致的星辰之力與腐化藤蔓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藍光和濃烈的白煙！無數漆黑的藤蔓在純淨的星光下如同被點燃的紙片，瞬間枯萎、焦化、化為飛灰！一條狹窄的、冒著滾滾白煙的通道，在密集的藤蔓海洋中被硬生生地、粗暴地貫穿出來！通道的儘頭，露出了一個蜷縮在地、被少量殘餘藤蔓纏繞著的、渾身浴血的灰黑色身影！
“就是現在！”凱的怒吼與芬恩的尖叫同時響起！
凱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他無視了通道兩側依舊在瘋狂蠕動、試圖合攏的腐化藤蔓，無視了濺射到身上的腐蝕性黑汁帶來的灼痛！他的眼中隻有通道儘頭那個生死不知的身影！
沉重的伐木斧被他反手彆在背後，他衝到萊恩身邊，雙手如同鐵鉗般抓住纏繞在萊恩身上那幾條還在蠕動的藤蔓，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撕扯！
噗嗤！噗嗤！
粘稠的黑汁和碎裂的藤蔓組織飛濺！凱的手掌瞬間被腐蝕性汁液灼傷，傳來鑽心的劇痛！但他不管不顧！終於，最後幾根藤蔓被他硬生生扯斷！
他一把將萊恩傷痕累累、冰冷沉重的身體抱了起來！入手一片粘膩的冰冷——那是萊恩自己的血和藤蔓惡臭的黑汁混合而成！
“芬恩！藥！”凱抱著萊恩，轉身就朝著被貫穿的通道外狂奔！通道兩側的藤蔓如同蘇醒的毒蛇，瘋狂地向他纏繞、抽打而來！
芬恩早已守在通道口！他眼中隻有萊恩！當凱抱著萊恩衝出通道的瞬間，芬恩如同瘋魔般撲了上去！他粗暴地掰開萊恩緊咬的、沾滿血汙的牙關，將整瓶散發著濃鬱生命氣息的金色藥劑（強效生命藥劑）一股腦地灌了進去！緊接著，他又開啟那個散發著溫潤綠光的小水晶瓶，將裡麵粘稠如髓的“翡翠髓”藥液，不顧一切地塗抹在萊恩身上那些被腐蝕、撕裂、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上！尤其是左臂和右腿被藤蔓纏繞刺穿的地方！最後，他將那瓶解毒劑也灌進萊恩口中！
芬恩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專注和瘋狂！他完全無視了周圍再次洶湧撲來的藤蔓！
“走！”凱一手抱著萊恩，另一隻手猛地抓住芬恩的後領，將他狠狠向後拖拽！同時，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擋在了芬恩和莉婭身前！
星穹之網在莉婭榨乾最後一絲力量發出衝擊後，已經徹底崩潰消散。莉婭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癱軟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
失去了星光網路的阻擋，漆黑的腐化藤蔓如同解開了枷鎖的惡魔，帶著更加狂暴的殺意，從四麵八方瘋狂地絞殺而來！
“吼——！”凱發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他抱著萊恩，拖著芬恩，麵對著如同黑色海嘯般撲來的死亡之潮！他甚至無法騰出手去拿背後的斧頭！
就在這最後時刻！
一道銀灰色的影子，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帶著狂暴的風壓，猛地從側麵撞開了幾條襲向凱的藤蔓！
是那頭帶疤的母狼！它不知何時掙脫了麻痹的束縛，三條腿支撐著身體，帶著一往無前的瘋狂，撲向了洶湧的藤蔓！它用強壯的身體撞擊，用鋒利的牙齒撕咬！雖然瞬間就被更多的藤蔓纏繞、刺穿，發出痛苦的哀嚎，但它那不顧一切的撲擊，為凱爭取到了寶貴的、不足一秒的間隙！
凱沒有猶豫！他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那為了他們再次陷入絕境的母狼！他抱著萊恩冰冷沉重的身體，拖著還在給萊恩塗抹藥膏的芬恩，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這片腐化區域外圍、自然埃忒爾相對純淨的方向，亡命狂奔！
沉重的腳步踩在鬆軟的苔蘚上，留下深深的、帶著血跡的腳印。背上沉重的伐木斧每一次晃動都撞擊著他的傷口。懷裡萊恩的身體冰冷得讓他心頭發顫，鮮血和惡臭的黑汁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拖著的芬恩踉踉蹌蹌，卻依舊死死抓著藥瓶，徒勞地試圖給萊恩的傷口抹藥。
身後，藤蔓的嘶嘶聲、母狼垂死的哀鳴、還有那片被腐化徹底吞噬的星海區域，如同噩夢的背景音，緊緊追趕著他們。
凱不知道方向，隻知道向前！向前！離開這腐化的地獄！他沉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視線因為脫力和劇痛而模糊，汗水、血水、黑汁混合著流進眼睛。但他不能停下！背上背負的，不僅是萊恩的生命，更是那沉重如山的、名為“同伴”的重量！
森林的光線在眼前晃動，扭曲。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鉛般沉重，直到肺部如同火燒般劇痛，直到身後那令人心悸的藤蔓嘶嘶聲和腐臭氣息終於漸漸遠去、消失……
凱的腳步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倒在厚厚的苔蘚地上。他下意識地用身體護住懷裡的萊恩，自己卻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芬恩也摔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布滿汗水和泥土，驚魂未定。
凱掙紮著抬起頭，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是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巨大的蕨類植物如同綠色的屏風。空氣中彌漫著正常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森林氣息，那股令人作嘔的腐化味道終於消失了。
他低頭看向懷裡的萊恩。
萊恩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得嚇人，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身上塗抹的“翡翠髓”散發著溫潤的綠光，正在緩慢地抵抗著傷口的腐蝕和黑暗氣息。芬恩灌下去的藥水和解毒劑似乎也起了作用，至少那致命的麻痹毒素沒有繼續蔓延。但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尤其是左臂和右腿被藤蔓刺穿的地方，依舊觸目驚心，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失血過多和劇毒侵蝕，讓他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
芬恩爬過來，顫抖著手檢查萊恩的脈搏和傷口，棕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疲憊、後怕和一絲微弱的希望：“還……還有氣！藥效……藥效在起作用！但是……他傷得太重了！失血太多！必須立刻找個安全的地方徹底清創、縫合、持續用藥！不然……”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凱的目光掃過昏迷不醒、臉色灰敗的莉婭，又看向懷中氣若遊絲、渾身浴血的萊恩，最後落在自己同樣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體上。伐木斧沉重地壓在背上，提醒著他前路的凶險。
沒有時間休息。沒有時間悲傷。
他掙紮著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將萊恩冰冷沉重的身體背到自己背上，用腰帶和撕下的布條儘可能固定好，避免牽動他可怕的傷口。萊恩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灰黑色的毛發沾染著血汙，拂過他的脖頸。
然後，他走到昏迷的莉婭身邊，艱難地彎下腰，將這個同樣輕飄飄卻代表著巨大責任的身體，抱在了懷裡。
芬恩呆呆地看著凱——背上背著瀕死的狼孩，懷裡抱著昏迷的魔導師，背上還壓著沉重的伐木斧。那身影在幽暗的森林光線下，顯得如此笨拙、沉重、不堪重負，卻又透著一股岩石般不可動搖的堅毅。
“芬恩，”凱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從磨盤下擠出來，“帶路，找個……安全的地方。”他每說一個字，都彷彿用儘了力氣。
芬恩看著凱被血汙和汗水浸透的臉龐，看著他眼中那永不熄滅的執拗火焰，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敬佩湧上心頭。他用力抹了一把臉，掙紮著站起身，背起那個叮當作響、此刻卻顯得無比沉重的藥箱。
“跟我來！”芬恩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指向一片蕨類植物更加茂密、似乎有岩石遮蔽的區域，“那邊！可能有個岩穴！”
凱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確保背上的萊恩和懷裡的莉婭不會滑落。然後，他邁開腳步，踏著厚厚的苔蘚，一步，一步，朝著芬恩指引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在柔軟的苔蘚上留下深深的腳印，混雜著血水與泥土。背上背負的重量，是生命，是責任，是這條通往龍脊山脈的荊棘之路上，無法卸下的山巒。幽影之森的古老樹木沉默地注視著這沉重而堅定的身影，在斑駁的光影中，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