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9章 地底驚雷
恥辱的火焰在凱的胸腔裡悶燒，灼烤著他的五臟六腑。巴頓那囂張的背影和刺耳的銅鑼聲消失在街角，留下的是藥鋪門口一地狼藉和沉重的死寂。芬恩跪在塵土裡，肩膀微微聳動，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著《弗瑞姆林藥草圖鑒》封麵上沾染的黑灰，每一頁翻動都帶著心碎的沙沙聲。莉婭沉默地幫他撿起散落的工具和幾片被踩踏過的可憐草藥標本，兜帽壓得更低，周身散發著冰冷的低氣壓。
老瑪莎顫巍巍地從櫃台後探出頭，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同情和無奈。“孩子……快……快進來吧……”她聲音微弱，帶著後怕，“鐵手巴頓……惹不起的……三天……你們……”她沒說完，隻是搖著頭，歎息著。
凱沉默地將背上昏睡的萊恩小心地放下來，讓他靠坐在藥鋪門口相對乾淨的牆根。萊恩灰黑色的毛發被塵土染得更臟，縫合的傷口在粗糙的繃帶下滲出淡淡的血痕，眉頭在昏睡中痛苦地蹙著。凱看著萊恩，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捧著被玷汙圖鑒的芬恩，最後目光掃過莉婭緊握的拳頭。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幾乎將他壓垮。七個銀幣……三天……礦洞……
他深吸了一口充滿硫磺和鐵鏽的灼熱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讓萊恩的傷口得到真正的清洗和換藥。
“老……婆婆，”凱的聲音嘶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絕望，“這些錢……”他指了指被巴頓搶走錢袋後，自己身上僅存的幾枚藏在貼身口袋裡的銅幣（那是最後的救命錢），“能換點……乾淨的水，和……一點點吃的嗎？麵包渣也行。”
老瑪莎看著凱那雙深潭般的、壓抑著巨大痛苦卻依舊保持禮貌的眼睛，又看看地上那個氣息微弱的“怪物”少年，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更深的憐憫。她歎了口氣，沒說什麼，隻是默默轉身，從櫃台底下摸索出一個缺了口的陶罐和一個用乾草包著的、半個拳頭大小的、硬得發黑的雜糧餅子。
“水……後院井裡打的，乾淨的。餅子……就剩這點，彆嫌棄。”老婦人將東西遞給凱，聲音低啞，“快……喝了水，給他擦擦……這地方臟，傷口容易壞。”她指了指萊恩。
“謝謝。”凱的聲音低沉而真摯。他接過陶罐，裡麵是清涼的井水，在灼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珍貴。他先小心地餵了萊恩幾小口，萊恩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嚥著。然後他又將水遞給芬恩和莉婭。芬恩感激地接過，狠狠灌了幾口，又珍惜地用剩下的水衝洗了一下圖鑒上最臟的部分。莉婭隻是象征性地沾濕了嘴唇。
凱自己隻抿了一小口，便將大部分水倒在一塊相對乾淨的布上（撕自自己破爛的內衫），小心翼翼地解開萊恩手臂和腿上粗糙的繃帶。傷口暴露在汙濁的空氣中，縫合線周圍有些紅腫，散發出淡淡的腥氣。凱用濕潤的布極其輕柔地擦拭著傷口邊緣的血汙和藥膏殘渣，動作專注而笨拙。芬恩也湊過來幫忙，用他那點可憐的草藥知識指導著。
莉婭站在一旁，沒有參與。她的目光越過街道上麻木行走的礦工和轟鳴的鐵匠鋪，投向小鎮後方那如同巨獸口器般張開的、黑黢黢的礦洞入口。礦洞開鑿在龍脊山脈延伸出來的黑色岩壁上，洞口架設著粗大的原木支架，幾條鏽跡斑斑的鐵軌延伸進去，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礦車被馱獸或礦工拖拽著進進出出，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洞口附近堆積著如山的礦渣，散發著更濃烈的硫磺和金屬鏽蝕的氣息。
她的紫色眼眸微微眯起。一種極其微弱的、異常的、如同低頻心跳般的震動感，正順著腳下的土地隱隱傳來。那不是鐵匠鋪的鍛打，也不是礦車執行的震動，而是一種更深沉、更……不祥的脈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地底深處……翻了個身？
“莉婭？怎麼了？”芬恩注意到莉婭的異樣。
“地底……有東西在動。”莉婭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警惕，“很……深。但不對勁。”
芬恩側耳傾聽，除了嘈雜的噪音，什麼也感覺不到。“可能是礦洞深處在爆破？或者礦脈活動？”他猜測道，但看著莉婭凝重的表情，心裡也有些打鼓。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沉悶、彷彿來自大地肺腑深處的**“咚”**聲，隱隱傳來。
聲音並不響亮，甚至被街道的噪音掩蓋了大半。但那股隨之而來的、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震動感，卻讓凱擦拭傷口的手猛地一頓！讓芬恩手裡的布差點掉在地上！讓靠在牆根的萊恩在昏睡中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咽！
老瑪莎渾濁的眼睛瞬間睜大，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儘褪！“地……地龍翻身？！”她乾枯的手指死死抓住櫃台邊緣，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
那沉悶的“咚”聲彷彿隻是一個前奏。
緊接著！
**轟隆隆隆——！！！**
一聲遠比之前巨大百倍、如同千萬噸巨石在深淵中崩塌碰撞的恐怖巨響，猛地從礦洞方向炸裂開來！整個磐石鎮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搖晃！
轟——！！！
地麵劇烈地、毫無征兆地向上拱起，又猛地塌陷！藥鋪的木門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貨架上的瓶瓶罐罐劈裡啪啦地摔落下來，碎裂聲不絕於耳！街道上，猝不及防的行人如同滾地葫蘆般摔倒，發出驚恐的尖叫！拉礦車的馱獸受驚，發出淒厲的長鳴，瘋狂地掙紮，將沉重的礦車掀翻！鐵匠鋪裡，通紅的鐵塊從鐵砧上滾落，火星四濺，點燃了乾燥的木屑和油布！熊熊火光瞬間在幾個鋪子裡竄起！
“塌方了！礦洞塌了！”
“救命啊！快跑！”
“下麵還有人！我兒子還在下麵！”
驚恐的哭喊、絕望的嘶吼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噪音！煙塵如同濃霧般從礦洞方向滾滾升起，遮蔽了半個天空！碎石如同雨點般從礦洞上方的岩壁上剝落、砸下！
災難！毫無預兆的災難降臨！
凱在劇烈的震動中本能地撲向萊恩，用身體護住他，避免他被掉落的瓦礫砸中！芬恩被震倒在地，藥箱再次翻倒，他顧不上去撿，隻是驚恐地看著礦洞方向升騰的煙塵和火光！莉婭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兜帽被震落，銀色的長發在煙塵中飄舞，紫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震驚！
“礦洞……塌了？”芬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麵……下麵有很多礦工！”
凱抱著昏迷的萊恩，目光透過彌漫的煙塵，望向那如同地獄入口般噴吐著死亡氣息的礦洞。混亂的人群如同無頭蒼蠅般奔逃，哭喊聲、慘叫聲、房屋倒塌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一片末日的交響。
“不……不對！”莉婭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她指向礦洞入口那翻騰的煙塵深處，紫色的瞳孔因為恐懼而收縮，“不隻是塌方！有東西……出來了！”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一聲尖銳刺耳、充滿了無儘痛苦和瘋狂暴虐的嘶鳴，猛地從礦洞翻滾的煙塵深處穿透出來！那聲音絕非人類，甚至超越了普通野獸的範疇，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詭異質感，刺得人耳膜生疼，靈魂都為之顫栗！
緊接著，在無數驚恐目光的注視下，礦洞入口那濃密的煙塵猛地被攪動！幾條巨大、扭曲、覆蓋著如同黑曜石般堅硬甲殼、反射著不祥暗紅色澤的……節肢狀肢體，如同從地獄深淵伸出的魔爪，猛地探了出來！狠狠扒在礦洞邊緣的岩石上！尖銳的爪尖深深嵌入堅硬的岩石，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鑽……鑽地蟲？！”芬恩失聲尖叫，臉色慘白如紙，“《危險魔獸圖鑒》裡的‘熔岩掘地獸’！它們……它們怎麼會在礦洞裡？！還……還這麼大？！”他看到的圖鑒插圖，遠沒有眼前這些探出的肢體龐大！
轟隆隆！
更多的煙塵和碎石被掀飛！一個龐大、猙獰、如同放大了無數倍的蜈蚣與穿山甲混合體的恐怖頭顱，猛地從煙塵中探出！它沒有眼睛，整個頭部就是一個巨大、布滿螺旋狀利齒的、如同鑽頭般的口器！口器周圍覆蓋著厚重的暗紅色甲殼，上麵流淌著如同熔岩般的粘稠液體，散發出灼熱和硫磺的惡臭！口器開合間，發出更加尖銳、令人瘋狂的嘶鳴！僅僅是探出的部分身軀，就幾乎塞滿了礦洞的入口！
一頭！兩頭！三頭！……不止一頭！
這些被驚擾、激怒的恐怖魔獸，如同掙脫了囚籠的惡魔，正掙紮著、嘶鳴著，從那吞噬了無數礦工的生命、此刻又噴吐出死亡的地獄入口，爬向這個毫無防備的小鎮！它們巨大的、覆蓋著甲殼的身軀碾過倒塌的礦車支架和碎石，發出轟隆巨響！灼熱粘稠的唾液從鑽頭般的口器滴落，在地麵腐蝕出滋滋作響的坑洞！
磐石鎮，這座建立在礦脈之上的小鎮，迎來了它真正的、來自地底的驚雷！而剛剛被領主的貪婪逼入絕境的凱一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巨浪，瞬間捲入了更加凶險的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