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33章 硫磺的氣息

    空氣變得濃稠而辛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沙礫。硫磺的氣味，濃鬱得幾乎凝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凱用力咳嗽著，用粗布頭巾捂住口鼻，但那股刺鼻的、帶著金屬腥氣的味道依舊無孔不入。他們終於踏入了龍脊山脈真正的核心地帶——奧瑞利昂·炎息的領地邊緣，一片被地火和龍威反複灼燒過的荒蕪區域。

腳下的土地不再是堅硬的岩石或鬆軟的泥土，而是一種踩上去會發出輕微脆響的、布滿孔洞的黑色浮石。視野所及，儘是扭曲的、被高溫塑造成猙獰形態的黑色岩柱和峭壁，寸草不生。遠處，巨大的火山口像大地猙獰的傷口，噴吐著滾滾濃煙，將本就灰暗的天空染成更深的鉛灰色。空氣中彌漫著細小的灰燼顆粒，粘在麵板上，鑽進頭發裡。

“諸神在上……這簡直是地獄的前廳。”芬恩的聲音悶在特製的厚布口罩後麵，他正手忙腳亂地從一個水晶小瓶中倒出幾滴翠綠色的粘稠液體，滴在分發給眾人的布條上。“快，把這個捂在鼻子下麵，能中和部分毒性。‘清肺靈’的效果在這種濃度下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儘快找到更安全的路徑，或者……離開這裡。”他的綠眼睛裡充滿了對環境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莉婭的狀態更糟。她精緻的法袍下擺已經沾滿了火山灰，銀發失去了光澤，緊貼著臉頰。高濃度的埃忒爾（aether）亂流和硫磺毒氣嚴重乾擾了她的魔力感應和施法專注力。她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指微微顫抖，正努力維持著一個淡藍色的、不斷波動的魔法護罩——“微風濾息”。護罩艱難地過濾著部分毒氣和煙塵，但明顯力不從心，邊緣不斷被硫磺氣息侵蝕、消融。

“這裡的魔力……混亂得像被一千隻地精攪過的泥潭！”莉婭咬著牙抱怨，聲音帶著虛弱的喘息。“奧術詠唱變得異常困難，自然共鳴更是……呃！”她猛地吸了口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凱沉默地走在最前麵，他習慣了土地的堅硬，但這種充滿死亡氣息的荒涼仍讓他心頭沉重。他棕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柴刀緊緊握在手中。這裡的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不安。忽然，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凝固在左側一麵陡峭的、泛著暗紅色澤的岩壁上。

“看這裡。”他的聲音低沉而凝重。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堅硬的、半琉璃化的岩壁上，赫然印著三道平行的、巨大的溝壑！每一條都深達數寸，長度遠超一個成年人的身高，邊緣鋒利，帶著被恐怖力量強行撕裂的痕跡。溝壑內部閃爍著一種奇異的、類似熔融玻璃的暗紅色光澤，還殘留著令人心悸的灼熱餘溫。

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無需言語，他們都明白這是什麼留下的印記——龍爪。僅僅是爪印的痕跡，就足以讓人想象其主人的龐然與可怖。

萊恩的反應最為激烈。他猛地俯下身，鼻翼劇烈翕動，喉嚨裡發出一種近乎嗚咽的低沉咆哮，全身蓬鬆的黑灰色毛發根根炸起，琥珀色的獸瞳死死盯著爪印，充滿了極度的警惕和一種麵對天敵時的原始戰栗。他焦躁地用爪子刨著腳下的浮石，尾巴緊緊夾在腹下。

“鐵砧！”莉婭低喝一聲。

幾乎在她出聲的同時，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鐵砧高大的身影已經橫跨一步，厚重的臂甲展開，如同一麵移動的鋼鐵壁壘，精準地擋在了眾人與爪印方向之間。他頭盔眼部的縫隙中，原本溫和的藍綠色光芒驟然變得銳利而急促，閃爍著警示性的暗紅色光暈。他沉默地矗立著，金屬關節因高度戒備而發出輕微的“咯吱”聲，無形的守護意誌如同實質般擴散開來。

“莉婭，能……能看出什麼嗎？”芬恩躲在鐵砧寬闊的背甲後，聲音帶著顫抖，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裝有深紅色粉末的藥瓶，似乎是某種強效刺激劑，以備不時之需。

莉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對環境的強烈不適和對爪印的恐懼。她閉上眼，努力集中精神，試圖在混亂的魔力流中找到一絲規律。幾秒後，她抬起手，掌心向上。幾縷微弱的、彷彿來自遙遠星辰的銀色光點在她指尖彙聚、旋轉，逐漸凝結成一個半透明的、結構精密的圓形羅盤虛影——「星辰羅盤」。羅盤上的指標瘋狂地旋轉著，刻度線模糊不清。

“不行……乾擾太強了……”莉婭額頭滲出更多冷汗，羅盤虛影劇烈波動，彷彿隨時會潰散。“等等！”她突然低呼一聲，強行注入更多魔力，羅盤中心區域勉強穩定下來，顯現出一些模糊的能量流線。

她的紫色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愕：“這裡的埃忒爾流向……不自然！它們不是無序混亂，而是在被……被主動引導！像漩渦一樣，源頭……指向山頂！”她指向遠處那噴吐著濃煙的火山口，“有什麼東西……在主動吸收、彙聚這片區域的魔力！規模……龐大得難以想象！”這個發現讓她臉色更加難看。被動散逸的龍威和主動吞噬魔力的存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凱沒有說話，他走到那巨大的爪印前，無視了芬恩的驚呼和莉婭的警告。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爪痕邊緣。指尖傳來灼痛感，那暗紅色的物質溫度極高。他抽出父親的舊柴刀，用刀尖用力刮蹭爪痕內部那些結晶化的、彷彿熔岩與某種更堅硬物質混合的殘留物。

“鏘……”一聲輕微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刮擦聲。一小塊暗紅中帶著點點金星的結晶狀鱗片碎屑被他颳了下來，落在掌心。它微微發燙，在昏暗的光線下，內部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熔岩流動般的能量在閃爍。就在凱的指尖觸碰到這塊碎屑的瞬間，他手中的舊柴刀似乎極其微弱地嗡鳴了一下，刀身黯淡的鐵灰色彷彿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藍光澤，快得像是錯覺。

凱將碎屑緊緊攥在手心，那殘留的灼熱彷彿順著掌心一直燒到心底。他抬頭望向那高聳入雲、被硫磺煙霧籠罩的火山之巔，眼中樸實的焦慮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決絕的火焰取代。

“艾拉……”他低語著妹妹的名字，聲音在硫磺氣息彌漫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那巨大爪印帶來的壓迫感和莉婭揭示的恐怖真相，不僅沒有壓垮他，反而像投入熔爐的薪柴，點燃了他內心深處最熾熱的決心。龍就在那裡，帶著他的妹妹。無論前方是熔岩迷宮還是龍息地獄，他的腳步都不會停下。

硫磺的氣息，是死亡的警告，也是通往最終目標的必經之路。而他們，已經踏入了巨龍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