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59章 龍晶之心
岩窟中微弱的熒光苔蘚，如同風中殘燭，勉強照亮著短暫的喘息之地。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肩頭，傷口在包紮下停止了流血，精神在冥想中緩慢修補，但深入骨髓的虛脫感並未完全散去。食物和水的補給所剩無幾，芬恩憂心忡忡地清點著幾乎見底的藥劑包，每一次瓶罐碰撞的輕響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凱抱著艾拉，感受著妹妹平穩的呼吸，心中那根名為“時間”的弦卻越繃越緊。艾拉在這裡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
“走。”凱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寂靜，低沉而堅定。他輕輕放下艾拉，粗糙的大手最後一次拂過她柔軟的金發。“艾拉乖，跟著這位姐姐。”他將艾拉的小手交到那位被救出的中年婦人手中。婦人用力點頭，緊緊握住艾拉的手，眼中是劫後餘生的感激和守護的決心。
艾拉仰著小臉，藍眼睛裡盛滿了擔憂和不捨，小手緊緊攥著那隻麥稈小鳥。“哥哥…小心…”
“嗯，等哥哥回來。”凱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然後猛地轉身，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火的鋼鐵。他抄起倚在岩壁上的戰錘，錘頭上還殘留著乾涸的暗紅血跡。莉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冥想後依舊殘留的精神刺痛，月白色的法袍無風自動，指尖縈繞起微弱卻穩定的光點。萊恩低吼一聲，繃緊包紮好的肩胛肌肉，利爪彈出，幽綠的獸瞳鎖定了前方深邃的黑暗甬道。鐵砧沉默地提起他那柄巨大的戰錘，修複過的鎧甲發出沉重而穩定的金屬摩擦聲，猩紅的目鏡光芒銳利如初。芬恩將最後一個恢複藥劑塞進懷裡，咬咬牙，握緊了短杖。
沒有更多言語，團隊再次踏入了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甬道似乎永無止境，向下傾斜，深入山腹。空氣中彌漫著硫磺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以及一種更深沉的、源自靈魂層麵的壓抑感——那是虛空低語殘留的餘毒，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撩撥著繃緊的神經，試圖重新喚醒恐懼。
越往下，溫度越高。岩壁不再是冰冷的黑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暗沉的、彷彿被血液浸透的深紅，散發著不祥的熱度。腳下的地麵變得滾燙，空氣也灼熱得令人呼吸困難。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洞穴出現在眾人眼前。
洞穴的穹頂高不見頂，隱沒在翻滾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能量霧氣之中。整個空間被一種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暗紅光芒所充斥。光芒的源頭，並非來自任何可見的光源，而是洞穴中央——那裡懸浮著一顆巨大的、不規則的多棱晶體。
它通體呈現出深邃、內斂的暗紅色，如同凝固的岩漿核心，又像是某種活物的心臟。晶體內部，無數道更加濃鬱、如同血管脈絡般的赤金光芒在緩慢流淌、搏動。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整個洞穴空間一次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震顫，彷彿整座山脈都在隨著這顆“心臟”的跳動而呼吸。
然而，這壯麗奇詭的景象，卻透著一股濃烈的衰敗與不祥。
巨大的暗紅晶體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細密、深邃的裂紋！這些裂紋並非靜止，它們如同活物般在晶體表麵緩慢地蔓延、扭曲，每一次晶體的搏動，都讓裂紋的邊緣迸濺出細碎的、如同星火般的能量碎屑，隨即湮滅在周圍的暗紅霧氣中。從那些最深的裂紋裡，絲絲縷縷粘稠如墨的黑暗物質如同汙血般滲出，它們扭曲著，翻滾著，散發出之前讓他們幾乎崩潰的、令人靈魂凍結的虛空氣息！這些黑暗物質與洞穴中彌漫的暗紅霧氣相互糾纏、侵蝕，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如同無數細小生物在啃噬骨頭的“嘶嘶”聲。洞穴的震顫，與其說是這顆心臟的搏動，不如說是它在痛苦掙紮中發出的瀕死哀鳴！
這裡，就是一切災難的源頭。那無孔不入、瓦解意誌的虛空低語，正是從這些晶體裂紋中滲出的黑暗物質所散發！整個洞穴，就是一座建立在即將崩潰的堤壩之上的祭壇！
“這…這就是封印核心？”芬恩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手中的短杖尖端微微顫抖，指向那顆巨大的、布滿裂痕的暗紅晶體，“這…這分明是一顆…龍晶？！”
“龍晶之心。”一個宏大、低沉、彷彿來自亙古熔岩深處的聲音在洞穴中隆隆響起，帶著無法言喻的沉重疲憊，每一個音節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洞穴上方翻滾的暗紅能量霧氣驟然分開，如同幕布被無形之手拉開。一顆巨大的、覆蓋著赤紅色厚重鱗片的猙獰頭顱緩緩探出，懸停在洞穴的半空。它的雙瞳如同兩輪熔鑄的黃金太陽，燃燒著古老而威嚴的光焰，但此刻，那光焰深處卻翻湧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種深沉的痛苦。長長的龍吻邊緣，尖銳如匕首的利齒閃爍著寒光，下頜處幾道深可見骨的陳舊傷痕破壞了整體的威嚴，更添幾分猙獰與滄桑。它僅僅是頭顱的顯現，就帶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彷彿整個空間的重力都隨之增加。
魔龍——奧瑞利昂·炎息，或者說，被人類稱為“赤災”的存在，終於現出了真身的一部分。
它的黃金龍瞳緩緩掃過下方渺小的人類團隊，目光在凱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凱下意識護向艾拉方向的手臂上掠過，最終落在那顆布滿裂紋、不斷滲出黑暗物質的巨大龍晶之上。
“吾之生命精華…吾之力量核心…亦是…此地的封印基石。”奧瑞利昂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帶著一種被漫長歲月磨損的沙啞，“千載之前，吾以己身龍晶為引，血肉為牢，魂靈為鎖…將彼界裂隙…強行錨定於此…封入山腹。”它的敘述平靜，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慘烈與決絕。
“然…歲月侵蝕…裂隙彼端之‘虛無’…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腐化…”龍瞳中的金焰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吾之力…終有儘時。詛咒…亦如跗骨之蛆…磨損吾魂，侵蝕龍晶…直至…”它沒有說下去，但那顆不斷滲出黑暗、遍佈裂痕的龍晶之心，就是最殘酷的答案。
“所以…所以你就囚禁無辜的人？用他們的生命來填補這力量的虧空？！”凱猛地踏前一步，仰頭怒視著那巨大的龍瞳，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艾拉蒼白的小臉在他腦中閃過，那些囚犯麻木絕望的眼神灼燒著他的心。“這就是你所謂的‘守護’？！用他人的血肉和靈魂，來維持你這該死的封印？！”
奧瑞利昂巨大的頭顱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凱的質問如同實質的箭矢刺中了它。它沉默了片刻，那熔金般的龍瞳中，複雜的情緒劇烈翻湧——有被冒犯的暴怒，有長久以來的傲慢，但最終，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深淵般的疲憊和…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愧疚？占據了上風。
“力量…需要代價。”它的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近乎蒼涼的辯解，“維係封印…對抗‘虛無’…消耗…巨大。凡俗生命…其微弱魂靈…其短暫生機…如同薪柴…”它的話語斷斷續續，彷彿承認這一點本身就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絕望…恐懼…亦能短暫…擾動‘虛無’之息…延緩其侵蝕…此為…權宜之計…”它的解釋蒼白無力，甚至帶著一種扭曲的邏輯，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當它的目光再次掃過艾拉所在的方向時，那巨大的龍瞳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黯淡了一下。
“權宜之計？！用孩子的生命當‘薪柴’？！”凱的怒火幾乎要衝破胸膛，手中的戰錘因憤怒而嗡鳴。
“凱！”莉婭清冷的聲音帶著精神力震蕩，及時喝止了凱幾乎失控的情緒。她湛藍的眸子死死盯著那顆搏動得越來越微弱、裂紋蔓延速度似乎正在加快的龍晶之心，臉色凝重如冰。“爭論無益！核心正在加速崩潰！那些裂紋裡的黑暗…就是虛空侵蝕的具象！必須立刻加固封印！否則，不需要魔龍動手，我們所有人，連同這片山脈，都會被拖入虛空！”
芬恩強忍著對龍威的恐懼，眯起眼睛，運用他所有的魔法感知和草藥學知識，仔細探查那顆巨大龍晶的狀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莉婭說得對！龍晶的本源…蘊含著一種極其古老、極其浩瀚的力量，像是…像是星辰本身的力量？但它現在枯竭了！被汙染了！那些黑暗物質如同劇毒，在汙染核心！”他急促地說道，“需要一股強大的、純淨的、具備‘秩序’和‘生命’本源屬性的能量注入！必須是純淨的！才能中和汙染，啟用龍晶自身的修複本能，重新穩固封印！否則…任何強行修補都隻會加速它的崩潰！像…像往即將熄滅的炭火裡澆油，隻會引發爆炸！”
芬恩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判決，讓洞穴內本就灼熱的空氣瞬間凝固。強大的？純淨的？秩序與生命本源？在這樣一片被魔龍力量和虛空汙染浸透的絕地，去哪裡尋找這樣的能量源？每一個詞語都重若千鈞，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奧瑞利昂巨大的頭顱緩緩垂下，熔金般的龍瞳凝視著那顆屬於它、卻又瀕臨毀滅的核心，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悠長的龍吟，那聲音裡蘊含著無儘的滄桑、疲憊，以及一種…等待最終審判的沉寂。封印的基石就在眼前，它巨大、輝煌、布滿裂痕，如同一個垂死的巨人。而渺小的人類，站在巨人瀕死的軀體旁，尋找著那幾乎不可能存在的、能令其起死回生的“純淨之火”。
虛空低語似乎感受到了龍晶的加速衰弱，從那些深邃的裂紋中滲出的速度猛然加快，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翻湧，發出更加尖銳、更加密集的“嘶嘶”聲，彷彿無數細小的毒牙在瘋狂啃噬著最後的光明。整個洞穴的震顫加劇了，細小的碎石開始從穹頂簌簌落下。時間，成了最奢侈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