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60章 星穹之引

    芬恩的斷言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眾人心頭。強大的、純淨的、蘊含秩序與生命本源的能量？在這片被魔龍威壓籠罩、被虛空汙染浸透、連空氣都帶著硫磺與絕望氣息的絕地深淵，這樣的存在無異於天方夜譚！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脖頸。凱死死盯著那顆搏動得越來越微弱、裂紋中黑暗滲出愈發洶湧的龍晶之心，彷彿能看到艾拉的身影正在那即將崩潰的封印背後被黑暗吞噬。他握緊戰錘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萊恩喉嚨裡滾動著焦躁不安的低吼，繃緊的肌肉如同拉滿的弓弦，獸瞳在龍晶與凱之間來回掃視，充滿原始的暴戾與守護的急迫。鐵砧沉默如山，但猩紅的目鏡光芒銳利地鎖定著龍晶核心處最危險的能量渦旋，巨大的戰錘微微調整角度，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能量爆發。芬恩則臉色慘白，雙手無意識地翻動著早已空空如也的藥劑包，口中念念有詞，彷彿在窮儘畢生所學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神話材料。

洞穴的震顫愈發劇烈，細小的碎石如同密集的雨點，從高不見頂的穹窿簌簌落下。龍晶每一次搏動都顯得更加艱難，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更多粘稠黑暗物質從裂紋中噴湧而出，那令人靈魂凍結的“嘶嘶”聲彙成一片絕望的潮汐，衝擊著所有人搖搖欲墜的神經。時間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死亡的倒計時清晰可聞。

奧瑞利昂巨大的頭顱低垂著，熔金般的龍瞳倒映著自己瀕臨毀滅的核心，那目光中翻湧著一種亙古的疲憊和深沉的無力。它似乎早已預見了結局，那聲悠長的、帶著無儘滄桑的龍吟，更像是一曲為自己送葬的輓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即將把最後一絲理智碾碎之際，一個清冷而堅定的聲音，如同穿透厚重陰雲的星光，驟然響起：

“星辰埃忒爾（ether）。”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莉婭身上。她不知何時已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最接近龍晶的位置。月白色的法袍在洞穴灼熱的氣流中輕輕飄動，映襯著她蒼白卻異常堅毅的麵容。她的湛藍雙眸不再是疲憊的渙散，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純粹的智慧之光，牢牢鎖定著那顆巨大的暗紅龍晶，彷彿穿透了其衰敗的表象，直視著其最深處的本源。

“你說什麼？”芬恩猛地抬頭，聲音因激動而尖利。

莉婭沒有回頭，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每一個字都如同敲擊在冰麵上的音符，在絕望的洞穴中回蕩：“龍晶的核心力量……芬恩說的沒錯，它源自星穹，古老而浩瀚，那是星辰誕生之初的原始偉力。奧瑞利昂閣下以自身龍晶為基，引動這星穹本源，才得以錨定並封印了彼界的裂隙。”她的話語中帶著對古老力量的敬畏。

“然而，這力量在漫長的對抗中被消耗，被詛咒侵蝕，更被虛空的汙穢所汙染，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泉眼，瀕臨枯竭。”她的目光掃過龍晶表麵猙獰的裂紋和翻湧的黑暗，“強行注入任何其他能量，哪怕再強大，也隻會如同在即將熄滅的炭火上潑灑猛油，引發毀滅性的爆炸，或者……被汙染同化，成為虛空侵蝕的幫凶。”

她猛地抬起頭，視線彷彿穿透了洞穴厚重的岩頂，投向了無垠的宇宙深處。“唯有星辰埃忒爾本身！唯有這宇宙間最純淨、最本源、最接近龍晶原始力量的存在！才能洗滌汙染，喚醒龍晶沉寂的修複本能，如同清泉注入乾涸的河床，重新啟用封印的偉力！”

“引導……星辰之力？”芬恩倒吸一口涼氣，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又被巨大的擔憂淹沒，“這……這理論上是可行的！星辰埃忒爾確實具備最純淨的秩序與創生屬性！但是莉婭！這太瘋狂了！那需要……”

“我知道。”莉婭打斷了他，聲音平靜得可怕，帶著一種早已洞悉命運的決然，“這需要三個幾乎不可能的條件。”

她緩緩抬起右手，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虛點，月白色的魔力光暈在她指尖流轉，勾勒出繁複而玄奧的軌跡。

“其一，精確定位。”她的指尖點向虛空，一道微弱的星圖幻影在她麵前展開，又瞬間被洞穴紊亂的能量場扭曲、撕裂。“必須計算出此刻、此地，與龍晶本源力量頻率完美契合的那一顆特定星辰的精確空間坐標！它必須在星穹中的位置、其埃忒爾能量流的強度與頻率，都必須與龍晶此刻衰敗但尚未熄滅的核心達成完美的‘共鳴之弦’。這需要最古老、最完整的星象圖，以及……超越凡俗的計算力。稍有偏差，引導來的就不是純淨的埃忒爾，而是毀滅性的星殞射線或狂暴的空間亂流。”她看向芬恩，目光中帶著詢問和托付。

芬恩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嚴肅，他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巴掌大小的古老金屬圓盤。他顫抖著手指解開包裹，露出圓盤上蝕刻著的、密密麻麻、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星辰軌跡。“‘古賢者星軌儀’……我老師傳下的……希望它記錄的天象還沒過時太久……”他聲音乾澀，手指飛快地在圓盤上複雜的刻度與符文間撥動，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口中念念有詞，進行著極其複雜的推演計算。

“其二，龐大的魔力引導。”莉婭的指尖指向自己，那月白色的光暈驟然變得明亮，卻又顯得無比脆弱。“引導星辰埃忒爾跨越無儘虛空，將其精準地‘接引’並‘聚焦’到這顆龍晶之上……這需要構築一個龐大而精密的引導法陣，而我……是唯一的主持者。”她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猶豫，隻有平靜的陳述，“我的精神、我的魔力、我的靈魂……將化作連線星穹與此地的橋梁。埃忒爾洪流奔湧而過時……橋梁本身……”她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殘酷的隱喻——引導者，隨時可能被那浩瀚純淨的力量徹底同化、湮滅，成為儀式的一部分，如同投入恒星的火苗。

凱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堵住。萊恩發出一聲焦躁的低吼，利爪深深嵌入腳下的岩石。鐵砧猩紅的目鏡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其三……”莉婭的聲音微微一頓，指尖最終點向了那顆搏動著的、布滿裂紋的暗紅龍晶，“……一個強大的‘導體’或……‘祭品’。”這個詞如同冰錐，刺破了最後的僥幸。

“埃忒爾之力跨越虛空而來，其本質依舊狂暴而難以駕馭。龍晶本身已是瀕死狀態，無法直接承受如此龐大的能量灌注。”莉婭的目光變得無比凝重，甚至帶著一絲悲憫，“需要一個強大的、具備極高能量承載力的介質，作為能量傳輸的‘緩衝器’和‘共鳴器’。這個介質必須足夠強大，能夠暫時容納並調和那奔湧的星辰之力，將其轉化為龍晶能夠吸收的溫和形態。同時，它自身的本質也必須極其純淨，不能帶有絲毫雜質或汙染，否則會瞬間汙染整個引導過程，前功儘棄！”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掃過芬恩珍藏的藥劑包，掃過萊恩健碩的軀體，掃過鐵砧鎧甲的核心，最終，那目光深處帶著一絲不忍，落在了凱身上。

“這個‘導體’……將處於能量洪流的核心交彙點。”莉婭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宿命感，“它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負荷，其存在本身將被埃忒爾之力反複衝刷、解析、重構……在這個過程中，它自身的能量結構極有可能……徹底崩解。”她頓了頓，終於說出了那個殘酷的詞：“……或者被完全‘獻祭’，化為純粹的能量，成為儀式的一部分。”

“祭品……”芬恩的推演動作猛地一滯，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明白了莉婭的潛台詞。他珍藏的不朽之種？蘊含磅礴生命精華，但本質是否足夠“純淨”？萊恩的野性精魂？強大而原始，但充滿生命的躁動，是否算“秩序”？鐵砧鎧甲核心的精靈精魂？古老而強大，但那精魂本身是否還完整無瑕？凱的生命或靈魂？執唸的力量無比強大，但其中蘊含的痛苦、憤怒、仇恨……這些，都是雜質！

每一個選項都伴隨著巨大的犧牲，而每一個選項，似乎都無法完美滿足那“極其純淨”的要求！這是一個用犧牲換取渺茫希望的殘酷抉擇！

奧瑞利昂巨大的頭顱微微抬起，熔金般的龍瞳第一次帶著真正意義上的“審視”，投向了下方這群渺小的人類。莉婭提出的方案，其大膽與瘋狂超出了它的認知。引導星辰？這即使在龍族漫長的曆史中，也是近乎禁忌的偉業。而當莉婭說出“祭品”二字時，那龍瞳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驚異、審視……甚至一絲古老記憶被觸動的複雜光芒。它巨大的龍吻微張，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洞穴：

“星穹之引……可行。”這簡單的四個字，是對莉婭理論最大的認可，也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壓在眾人心頭。“然……‘橋梁’脆弱，‘祭品’難求。凡俗之軀…何以承載星穹之重？汙濁之魂……何以滌蕩虛空之穢？”它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那顆不斷滲出黑暗的龍晶之心上，熔金般的瞳孔深處，那絲被觸動的光芒似乎變得更加複雜，彷彿在遙遠的記憶中，也曾有過關於“純淨犧牲”的片段。“儀式若敗……龍晶崩毀……裂隙洞開……萬物……皆虛。”

魔龍的宣告，為這場孤注一擲的豪賭定下了最終的賭注——成功，封印穩固，一線生機；失敗，萬物皆虛，萬劫不複。而橫亙在成功之路上的，是三道如同天塹般的難關：芬恩能否在崩潰前完成不可能的推演？莉婭能否在星穹洪流中維持那脆弱的橋梁？以及，誰，又能成為那足夠強大、足夠純淨、甘願走向湮滅的“祭品”？

洞穴中，絕望的低語被一種更沉重的、名為“抉擇”的寂靜所取代。星辰的微光在莉婭眼中閃爍，指引著一條通往救贖或毀滅的荊棘之路，路的儘頭，是犧牲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