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61章 夥伴的覺悟
奧瑞利昂低沉的話語如同終審的判決，在巨大而壓抑的洞穴中久久回蕩。“萬物……皆虛。”這四個字像冰冷的鐵釘，狠狠楔入每個人的意識。龍晶之心搏動的震顫加劇了，每一次微弱的跳動都伴隨著更多粘稠黑暗物質從蛛網般的裂紋中湧出，那“嘶嘶”的啃噬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虛空低語雖被暫時壓製，但那股源自存在被否定的冰冷絕望感，如同無形的瘴氣，重新彌漫開來，侵蝕著剛剛燃起的、名為“希望”的微弱火苗。
芬恩的手指在“古賢者星軌儀”冰涼的金屬表麵瘋狂地移動、計算、推演，汗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滾落，滴在複雜的星圖刻痕上。他口中念念有詞，是古老的天文咒文和數學公式，語速快得如同囈語。每一次星軌儀的細微轉動，都牽扯著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時間！時間！他需要時間！但龍晶每一次衰弱的搏動，都在無情地宣告著時間的終結。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莉婭，聲音因過度專注而嘶啞：“坐標……快鎖定……但需要……至少一刻鐘！能量流交彙點……太不穩定了！”
他看到了莉婭眼中那近乎殉道的光芒，心臟猛地一抽。
就在這時，莉婭動了。
她沒有等待芬恩的結果，沒有去看任何人。她隻是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彷彿吸儘了洞穴內灼熱而汙濁的空氣。然後，她向前一步，兩步……一直走到龍晶之心那令人心悸的能量輻射邊緣才停下。暗紅的光芒映照著她蒼白卻無比堅毅的側臉，月白色的法袍無風自動。
她轉過身，麵向她的同伴，湛藍的眼眸如同兩顆被冰封的星辰，裡麵燃燒著純粹的、不容置疑的決絕之光。
“芬恩，坐標鎖定後，立刻告訴我。”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讓凱的心沉入穀底，“萊恩，鐵砧，請為我護法，抵禦任何可能乾擾儀式的能量亂流或……最後的反撲。”她的目光掃過兩人，帶著托付重任的信任。
最後，她的視線定格在凱的臉上，那目光複雜得如同深潭——有不捨，有歉疚，但更多的是磐石般的堅定。“凱……照顧好大家。”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微微抿了抿蒼白的唇，彷彿在無聲地道彆。
然後，她抬起了雙手，十指開始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帶著某種玄奧的韻律飛快地舞動起來！指尖每一次劃過空氣，都留下一道凝而不散的、閃爍著純淨星光的銀色軌跡！這些軌跡迅速交織、擴充套件，在她身前勾勒出一個極其複雜、不斷旋轉、散發著浩瀚宇宙氣息的立體星圖雛形——星穹引導法陣的根基正在她手中飛速構建！
“莉婭！你做什麼？！”凱的吼聲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他太瞭解莉婭了，她眼中那份決絕，分明是已經將自己視為那座註定崩塌的“橋梁”！
莉婭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構築如此精密的法陣雛形，需要她全部的心神與魔力。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蒼白，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構築法陣的指尖甚至滲出了細密的血珠！那銀色的星光軌跡在洞穴狂暴的能量場中劇烈波動，彷彿隨時會崩潰。她在用自己的精神、魔力乃至生命力，強行支撐起這脆弱的“橋梁”起點！引導者的重擔，她毫不猶豫地扛在了自己肩上，哪怕終點是湮滅。
“不！莉婭！停下！”芬恩看著莉婭指尖的血珠和那搖搖欲墜的法陣雛形，目眥欲裂。他太清楚這種強行構築的代價了！他猛地停下手中的推演，手忙腳亂地在藥劑包最深處翻找，最終掏出一個隻有拇指大小、通體由整塊純淨水晶雕琢而成的瓶子。瓶子內，一滴粘稠如液態翡翠、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磅礴生命氣息與浩瀚星光的液體，正在緩緩流轉、生滅，彷彿蘊含著一個微縮的宇宙。
“‘不朽之種’……本源精萃……”芬恩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因極度不捨而劇烈顫抖。這是他老師臨終所傳，是他窮儘一生追尋藥劑學至高境界的希望火種！傳說中，這是上古世界樹隕落時遺落的核心精華，蘊含著最原始的生命力與一絲星辰創生之力。他無數次夢想著用它調配出能逆轉生死的傳奇藥劑，完成畢生的夙願。
但此刻，他看著莉婭搖搖欲墜的身影，看著那不斷滲出黑暗的龍晶，看著凱懷中艾拉模糊的影子……芬恩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種豁出去的、近乎瘋狂的決絕！
“莉婭！接著！”芬恩發出一聲嘶啞的呐喊，用儘全身力氣，將那個承載著他畢生夢想的水晶瓶，狠狠拋向正在構築法陣的莉婭！“用它！穩住你的精神力！穩住法陣！它蘊含的生命本源和星辰創生之力……或許……或許能幫你多撐一會兒！”
水晶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飛向莉婭。芬恩的身體晃了晃，彷彿被抽走了脊梁，但他死死盯著那瓶子，眼中是獻祭夢想的劇痛與無悔。
萊恩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狼嗥，那聲音不再僅僅是獸性的咆哮，而是蘊含著一種原始的、直抵靈魂的悲愴與覺悟。他猛地踏前一步，擋在莉婭與能量最狂暴的龍晶一側。他沒有看芬恩丟擲的瓶子，也沒有去看莉婭。他那雙幽綠的獸瞳，死死地、無比認真地鎖定在凱的身上。
然後，萊恩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抬起那覆蓋著厚繭、如同精鋼鑄就的右手，用尖銳的爪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左側胸膛心臟的位置！爪尖刺破堅韌的獸皮和麵板，一縷暗紅的鮮血瞬間湧出。
“萊恩！”凱失聲驚呼。
萊恩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眼神純粹而熾熱，如同燃燒的野火，隻倒映著凱的身影。他用帶血的爪尖，在自己染血的胸膛上，緩慢而用力地畫下一個極其古老、極其簡陋的圖騰——那是一個蜷縮在強壯身影庇護下的幼獸輪廓！這是荒野部族中代表“以魂為引，守護至親”的最高血誓！他用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宣告：他願獻祭自己與生俱來、與荒野精魂相連的野性之魂！他願燃燒這原始的生命力，化作守護凱（以及凱所守護的一切）的最終屏障！他要用自己的精魂，成為那“導體”的一部分！
鐵砧那沉重的身軀，在萊恩發出狼嗥的瞬間，也如同被喚醒的戰爭機器般，發出沉悶的金屬轟鳴。他沒有發出任何宣誓的呐喊，隻是沉默地、如同移動的山嶽般，轟然一步踏出，矗立在莉婭的另一側，與萊恩形成犄角之勢，直麵龍晶核心處最洶湧、最危險的能量渦旋！
他那覆蓋著厚重臂甲的左臂，猛地抬起，覆蓋著金屬拳甲的巨大手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沉重感，按在了自己胸膛鎧甲的正中央——那裡，正是之前被修複過、此刻依舊能看到粗糙補丁和殘留星塵銀粉的核心區域！覆蓋著拳甲的指尖，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毫不猶豫地刺向核心處一塊微微凸起、散發著柔和卻黯淡綠光的圓形寶石——那是賦予他行動力、承載著古老矮人靈魂與精靈精魂契約的“生命”之源！
“用……這……精魂！”鐵砧的聲音不再是斷斷續續的摩擦音，而是如同兩塊精鋼碰撞發出的、鏗鏘有力、斬釘截鐵的金鐵交鳴！每一個音節都蘊含著矮人熔鑄在血脈中的不屈意誌和守護信念！“守護……值得！”
他要用這僅存的、維係著他鋼鐵之軀的“生命”火花，這融合了矮人堅韌與精靈純淨的精魂能量，作為祭品！作為守護同伴、守護這片值得守護之地的最後燃料！猩紅的目鏡光芒在這一刻熾亮到了極致，如同熔爐中噴薄而出的鋼水！
同伴們決絕的犧牲宣言如同驚雷，在凱的腦海中炸響！芬恩獻出畢生夢想的珍寶，萊恩刻下血誓願獻祭精魂，鐵砧欲毀核心獻出維係“生命”的精魂……而莉婭，早已在用自己的生命構築那座通往湮滅的橋梁！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無儘痛楚、洶湧愧疚和最終覺悟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凱心中最後的堤壩。他看著莉婭顫抖卻堅定的背影，看著芬恩失魂落魄卻無悔的眼神，看著萊恩胸膛上那刺目的血誓圖騰，看著鐵砧按在覈心寶石上的鋼鐵手指……艾拉純真的笑臉、妹妹在囚籠中照顧他人的小小身影、一路走來同伴們生死相托的點滴……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燃燒、沸騰！
“不——！”
凱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嘶吼，蓋過了洞穴的震顫和虛空的嘶鳴。他猛地向前衝去，不是衝向莉婭，而是直接衝到了那搏動著的、不斷滲出黑暗的龍晶之心正前方！滾燙的能量輻射灼燒著他的麵板，但他渾然不覺。
他霍然轉身，背對著那巨大而猙獰的瀕死核心，麵對著所有同伴，麵對著奧瑞利昂那熔金般的巨大龍瞳。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卻又無比澄澈的火焰，那是將所有雜質焚燒殆儘後剩下的、最純粹的守護意誌。
“用我的！”凱的聲音沙啞而洪亮，如同悶雷滾過洞穴，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火的重量，“用我的生命！用我的靈魂！用我的一切！”他的目光掃過莉婭、芬恩、萊恩、鐵砧，最終定格在奧瑞利昂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的命，是艾拉給的！我的靈魂裡，隻有帶她回家的執念！”他嘶吼著，彷彿要將這執念烙印在天地之間，“這執念夠不夠強？！夠不夠‘純淨’？！夠不夠點燃你這該死的封印？！如果不夠……”
凱猛地將手中的戰錘狠狠頓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他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死亡，又如同獻祭自身的神隻。
“……那就把它抽乾！碾碎！燃儘！隻要能救艾拉！能守住大家！能堵住那該死的虛空裂縫！我的命！我的魂！儘管拿去——！”最後的咆哮聲在洞穴中炸開，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與最終極的覺悟。他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宣告！宣告自己甘願成為那最終的祭品，成為點燃希望的柴薪！
同伴們震驚地看著凱，看著他如同火焰般燃燒的背影。芬恩張著嘴，忘記了推演；萊恩胸前的血誓圖騰在能量亂流中微微發燙；鐵砧按在覈心寶石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莉婭構築法陣的雙手猛地一顫，指尖的銀色軌跡劇烈波動，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滴落在灼熱的岩石上，瞬間蒸發。
奧瑞利昂那巨大的熔金龍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死死地鎖定了凱渺小的身影。龍瞳深處，那亙古的疲憊與蒼涼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理解的巨大震撼所取代！傲慢？蔑視？在此刻這凡人迸發出的、純粹到極致的犧牲意誌麵前，如同沙堡般轟然倒塌！它看到了凱靈魂深處那燃燒的火焰——那不是力量，不是智慧，而是一種它漫長生命中或許見過、卻從未真正理解的……屬於渺小生命最璀璨、最不可思議的輝光！
洞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龍晶瀕死的搏動、虛空物質滲出的嘶嘶聲、以及五顆為了彼此、為了守護而劇烈跳動、甘願走向祭壇的心臟，在無聲地轟鳴。星穹引導法陣在莉婭顫抖的指尖艱難維持，祭壇已經備好，隻待那最終的、殘酷的獻祭降臨。犧牲的覺悟，在此刻凝聚成一股足以撼動龍魂的悲壯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