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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第4章 老兵瓦裡安的煙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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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葉!格魯大人要見你,現在!”

埃爾文的吼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猛地坐起,額頭撞到了上鋪的木板。窗外,天還沒完全亮,營地裡彌漫著晨霧。

“五分鐘,訓練場!”埃爾文說完就離開了,留下我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加入偵察隊預備役已經一個月了,但格魯再沒單獨召見過我。我飛快地套上皮甲,抓起短弓就往外跑,差點忘了係靴帶。

訓練場上霧氣更濃,能見度不超過二十米。我眯起眼睛,隱約看到幾個人影站在場地中央。走近後,我認出了格魯挺拔的身影,他旁邊站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精靈。

不,不是精靈——雖然他有尖耳朵,但麵容滄桑得像老樹皮,左眼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右耳缺了一半。他穿著破舊但保養良好的皮甲,腰間掛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彎刀,正慢條斯理地抽著一個雕刻精美的木煙鬥。

“凱爾·影葉。”格魯的聲音比晨霧還冷,“這是瓦裡安·枯藤,前遊俠隊長,現退役養傷。從今天起,你將接受他的單獨訓練。”

我驚訝地看向那個老精靈——如果格魯說他是“前遊俠隊長”,那他至少得有幾百歲了。瓦裡安吐出一個煙圈,用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目光銳利得像能剝開皮肉直接看到骨頭。

“半精靈,”他嗓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聽說你能射中地獄犬的眼睛?”

“運氣好而已,長官。”我謹慎地回答。

瓦裡安哼了一聲,又抽了口煙:“運氣在戰場上活不過三分鐘。”他轉向格魯,“我要帶他去暗影穀。三天。”

格魯點點頭,轉身離去,鬥篷在霧氣中翻湧。瓦裡安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把煙鬥遞過來:“抽一口。”

我愣住了:“我……不會……”

“不是讓你享受,”瓦裡安不耐煩地說,“是訓練。抽。”

我接過那個溫熱的煙鬥,猶豫地吸了一口。濃烈的煙霧衝進喉嚨,又苦又辣,還帶著某種草藥的特殊氣味。我劇烈咳嗽起來,眼淚直流,但瓦裡安隻是拿回煙鬥,滿意地點點頭。

“好,至少你不像那些嬌生慣養的純血崽子一樣吐出來。”他轉身走向營地大門,“跟上。我們徒步。”

我小跑著跟上瓦裡安的步伐,喉嚨還在火辣辣地疼。那口煙留下的後味很奇怪,既苦澀又帶著一絲清涼,讓我的舌頭微微發麻。

“長官……我們去暗影穀做什麼?”我試探性地問。

“教你如何不像個白癡一樣死在森林裡。”瓦裡安頭也不回,“現在閉嘴,注意腳下。從這一步開始,我要你像影子一樣移動。”

接下來的路程堪稱折磨。瓦裡安要求我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他踩過的地方,呼吸要與他同步,甚至眨眼都要控製頻率。那口奇怪的煙似乎增強了我的感官——我能聽到遠處鬆鼠在樹梢跳躍的聲音,能聞到五十步外野花的香氣,甚至能感覺到腳下最細微的震動。

“影子不是沒有聲音,”瓦裡安低聲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像耳語一樣清晰,“影子是周圍聲音的一部分。呼吸要像微風拂過樹葉,心跳要像遠處啄木鳥的敲擊。”

我嘗試著調整呼吸,模仿他的步伐。一開始笨拙得像頭跳舞的熊,但漸漸地,我發現自己真的能走得幾乎無聲無息。瓦裡安不時停下來,用煙鬥指正我的姿勢,或者突然讓我辨認空氣中的氣味——“西邊有什麼動物?”“三十步外有什麼植物?”“剛才飛過去的是什麼鳥?”

中午時分,我們到達了一處隱蔽的山穀。這裡樹木更加高大茂密,陽光幾乎透不進來,名副其實的“暗影穀”。瓦裡安在一塊長滿苔蘚的巨石旁停下,從揹包裡取出兩塊硬麵包和一塊乾酪。

“吃。”他簡短地說,又點燃了煙鬥。

我們沉默地吃著簡陋的午餐。瓦裡安的煙味飄過來,這次我聞出了幾種成分——薄荷、某種鬆脂,還有一種辛辣的、我認不出來的草藥。

“這是什麼煙?”我忍不住問。

瓦裡安琥珀色的眼睛在煙霧後閃爍:“影葉草,月光苔,還有一點龍血樹脂。增強感知,暫時性的。”他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格魯說你學東西很快。證明給我看。”

下午的訓練更加嚴酷。瓦裡安教我如何利用地形和光影隱藏自己,如何通過鳥鳴和樹葉的顫動判斷遠處是否有敵人,甚至如何控製體溫來減少紅外特征——雖然這個世界沒有這個詞,但他稱之為“熱影”。

“精靈的祖先在森林中生活了幾千年,”他用煙鬥指著我的眼睛,“我們的血液裡有森林的記憶。你雖然是半精靈,但也有這個潛力。”

日落前,他帶我來到一處小空地,地上散落著各種奇怪的裝置——繩套、木刺、網兜等等。

“地精陷阱,”瓦裡安用腳踢了踢一個繩套,“粗製濫造,但足夠抓住粗心的精靈崽子。識彆它們,解除它們。”

我蹲下來,仔細觀察那些裝置。在遊戲中,地精陷阱通常很簡單——繩套、陷坑、彈射木刺。但現實中的這些更加原始和危險。我小心翼翼地碰觸一個繩套,立刻認出了觸發機製。

“這是彈簧套索,”我說,“踩中那塊木板就會觸發。”

瓦裡安點點頭:“解除它。”

我花了十分鐘才安全地拆掉那個陷阱,手指被粗糙的繩索磨出了血。瓦裡安沒有幫忙,隻是不停地抽著那個神奇的煙鬥,偶爾吐出簡短的指示。

天黑後,我們在一棵巨大的空心樹裡過夜。瓦裡安生了一小堆幾乎無煙的火,煮了一鍋味道古怪但溫暖的湯。湯裡漂浮著一些我不認識的蘑菇和根莖。

“喝了它,你會需要體力。”瓦裡安說,“明天實戰。”

那晚我睡得很淺,耳邊總是回響著森林的各種聲音——貓頭鷹的叫聲、遠處狼的嚎叫、樹葉的沙沙聲。瓦裡安整夜都醒著,我能看到他煙鬥的微弱紅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第二天黎明,我被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驚醒。瓦裡安正在磨他的彎刀,看到我醒了,丟給我一小塊乾肉。

“吃。我們一小時後行動。”

“什麼行動?”我揉著眼睛問。

“地精營地,東北方向兩裡。”瓦裡安的語氣就像在說要去采蘑菇一樣平常,“六個成年體,可能有幼崽。你的任務是觀察、潛入、標記薩滿位置,然後聽我指令行動。”

我的睏意瞬間消散。實戰?今天?我以為還會有更多訓練……

瓦裡安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冷笑一聲:“最好的訓練就是實戰。彆擔心,我不會讓你單挑整個營地。”他遞給我五支特殊的箭,箭頭上綁著某種小囊袋,“睡眠粉,足夠放倒一頭野豬。射中薩滿,彆失手。”

一小時後,我們潛伏在地精營地外圍的灌木叢中。說是營地,其實隻是幾塊獸皮搭在樹枝上的簡陋遮蔽所,中央有一堆冒著煙的篝火。六個綠色麵板的地精正在忙碌——兩個在剝某種小動物的皮,三個在爭吵,還有一個體型較大、戴著骨頭項鏈的正往一個粗糙的木碗裡倒各種可疑的粉末。

“薩滿,”瓦裡安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幾乎不可聞,“最危險的一個。他會召喚小惡魔和毒雲。先解決他。”

我點點頭,慢慢拉開弓,搭上一支睡眠箭。地精薩滿背對著我們,正手舞足蹈地進行某種儀式。其他地精圍著他,發出刺耳的笑聲。

“記住,”瓦裡安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尖,“像影子一樣呼吸,像落葉一樣移動。”

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瞄準薩滿的後頸。弓弦輕輕一響,箭矢破空而去——

正中目標!薩滿發出一聲怪叫,伸手去拔脖子上的箭,但已經太遲了。他搖晃了幾下,像截爛木頭一樣栽倒在地。

“現在!”瓦裡安一聲令下,我們同時衝出灌木叢。

接下來的戰鬥既漫長又短暫。瓦裡安像一陣死亡旋風,彎刀所過之處,地精紛紛倒下。我射中了另一個地精的肩膀,但沒等他倒下,第三個地精已經揮舞著石斧朝我衝來。

我本能地側身閃避,但還是被劃破了手臂。疼痛像火一樣燒過我的神經,但我沒時間思考。地精再次撲來,這次我抓住機會,從靴子裡抽出匕首,刺進了他的咽喉。

溫熱的綠色血液噴在我臉上,地精的眼睛瞪得極大,然後失去了光彩。他倒下了,我也跟著跪倒在地,胃部劇烈抽搐。

“起來!”瓦裡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還有兩個!”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看到最後兩個地精正試圖逃跑。瓦裡安已經射中了一個,另一個眼看就要鑽進樹林。我機械地搭箭、拉弓、釋放。箭矢穿過二十碼的距離,精準地釘在那個地精的小腿上。

瓦裡安走過去,乾淨利落地結束了他們。然後他回到營地中央,檢查了一下昏迷的薩滿。

“不錯的箭法,”他簡短地評價,“但反應太慢。你發呆的那幾秒足夠地精把你開膛破肚三次。”

我張開嘴想辯解,但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我踉蹌到一棵樹旁,把早餐全吐了出來。殺死地精的畫麵在我腦海中不斷閃回——那雙瞪大的眼睛,喉嚨的觸感,血液的溫度……

瓦裡安等我吐完,遞給我一塊布:“擦乾淨。第一次都這樣。”

我用布擦了擦嘴,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瓦裡安歎了口氣,從地上撿起一件地精皮甲扔給我。

“戰利品。拿著。”

皮甲粗糙肮臟,沾滿了綠色血跡。我猶豫地接過它,突然意識到這就是戰爭的真實麵目——不是遊戲中的經驗值和戰利品,而是鮮血、嘔吐物和永遠無法洗淨的記憶。

回營地的路上,我沉默得像塊石頭。瓦裡安也沒說話,隻是偶爾停下來指認某種草藥或蹤跡。太陽西斜時,我們在一處小溪邊休息。瓦裡安又點起了煙鬥,這次他讓我多抽了幾口。

“感覺如何?”他突然問。

“糟糕透了。”我誠實地說,盯著溪水中的倒影。那張臉上還沾著地精的血跡。

瓦裡安點點頭:“很好。如果感覺良好,那你就是個天生的殺人狂,不適合當遊俠。”他吐出一個煙圈,“記住今天的感覺,但彆被它束縛。你救了至少一個精靈戰士的生命——那個薩滿正準備召喚毒雲。”

我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經驗。”瓦裡安用煙鬥指了指自己的傷疤,“這道疤就是地精薩滿送的禮物。那次我們失去了三個好戰士。”

溪水嘩嘩地流著,帶走了一些我臉上的血跡。瓦裡安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近似友善的動作。

“走吧,菜鳥。明天還有更多訓練。”

回到營地已是深夜。埃爾文在門口等我們,看到瓦裡安時點了點頭。

“如何?”他問。

“能用。”瓦裡安簡短地回答,然後轉向我,“明天黎明,訓練場。彆遲到。”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營房,萊恩已經睡了。我悄悄脫下沾血的衣物,用濕布簡單擦了擦身體,然後癱倒在床上。但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個地精死前瞪大的雙眼。

第二天黎明前,我就醒了,比集合時間提前了半小時。訓練場上空無一人,隻有幾顆晨星還在閃爍。我活動著痠痛的肌肉,等待瓦裡安出現。

他沒有讓我等太久。晨光初現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訓練場邊緣,煙鬥的紅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顯眼。

“早。”他咕噥道,遞給我一個小瓶子,“喝掉。”

瓶子裡是一種苦澀的綠色液體,喝下去後立刻讓我精神一振,彷彿有人往我血管裡注入了液態的清晨。

“今天學什麼?”我問,把空瓶子還給他。

瓦裡安點燃煙鬥,深吸一口:“今天教你如何不被殺。”

接下來的兩周,訓練模式基本固定:黎明前開始,學習各種生存和戰鬥技巧,偶爾有實地演練,但再沒有真正的戰鬥。瓦裡安是個嚴厲但公平的老師,他從不表揚,但批評也很精確——不會因為我半精靈的身份而有所偏見。

我學會瞭如何用最少的力氣射出最精準的箭,如何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中戰鬥,如何設定和解除十幾種不同的陷阱,甚至如何用草藥製作簡易的毒藥和解藥。每天的訓練都以那口神奇的煙鬥開始和結束,漸漸地,我不再咳嗽,反而開始期待那種感官增強的感覺。

第三週開始時,瓦裡安突然改變了訓練內容。

“今天學追蹤,”他說著,遞給我一件破舊的鬥篷,“穿上這個。”

鬥篷看起來普通,但一披上肩,我就感到一陣奇特的清涼感流過全身。瓦裡安示意我看向地麵——我的影子變得模糊不清,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影蹤鬥篷,”他簡短地解釋,“精靈遊俠的標準裝備。能幫你融入陰影,但不是隱形。用得好能救命,用不好會讓你死得更快——因為你會過度自信。”

那天他教我如何利用鬥篷和環境光線隱藏自己,如何在移動中保持隱蔽,甚至如何在敵人眼皮底下消失。傍晚時分,我們進行了一場模擬追蹤——瓦裡安給我十分鐘的領先時間,然後嘗試找到我。

我選擇了一棵高大的橡樹,利用影蹤鬥篷和瓦裡安教過的技巧,把自己完美地融入了樹乾和枝葉的陰影中。瓦裡安從我藏身的樹下經過三次,甚至抬頭看了一眼,但沒發現我。

“出來吧,”最後他停在我的正下方,對著空氣說,“你贏了。”

我驚訝地從樹上滑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瓦裡安指了指地麵:“你的影子。鬥篷不能完全消除它,隻是讓它變得模糊。”他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但做得不錯。格魯會滿意。”

“格魯?”我愣住了,“這是他的測試?”

瓦裡安抽了口煙鬥:“一切都是格魯的測試。現在跟我來,有個任務給你。”

我跟著瓦裡安來到營地中央的指揮帳篷。格魯和埃爾文已經在裡麵等著了,桌上攤著一張地圖。

“報告,”瓦裡安簡短地說,“基礎訓練完成。他勉強能用。”

格魯點點頭,示意我走近地圖:“邊境巡邏隊報告發現地精活動跡象,可能準備襲擊附近的精靈村莊。你的任務是跟隨瓦裡安和一支小隊,清剿這個威脅。”

我嚥了口唾沫,想起了上次與地精交手的經曆。

“有問題?”格魯銳利的目光射向我。

“沒有,大人。”我挺直腰板,“我會完成任務。”

格魯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第一次殺人總是困難的。但記住,你殺死的每個地精,可能就拯救了一個精靈兒童。戰爭不是遊戲,影葉。沒有重來的機會。”

他的話像箭一樣刺中我的心臟。他怎麼知道我在想遊戲?還是隻是巧合?

“明天黎明出發。”格魯轉向地圖,“現在聽任務簡報……”

走出帳篷時,月光已經灑滿了營地。瓦裡安遞給我煙鬥:“抽一口,然後去休息。明天會很漫長。”

我接過煙鬥,深吸一口。這次的煙霧格外濃烈,讓我的視野瞬間清晰了十倍。遠處哨兵的呼吸聲、廚房裡鍋碗的碰撞聲、甚至地下蟲子的蠕動聲都清晰可辨。

“這是什麼配方?”我咳嗽著問,把煙鬥還給他。

“戰鬥特供。”瓦裡安露出一個罕見的、幾乎是猙獰的微笑,“明天,你會需要它。”

回到營房,萊恩已經睡著了。我悄悄整理裝備——弓弦上油,箭頭打磨,皮甲檢查。最後,我摸了摸那件地精皮甲,它已經被我清洗乾淨,但仍然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明天,又會有多少血跡染上它?我帶著這個不祥的念頭,沉入了不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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