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50章 新生代的旗幟
鷹喙崖上的冰冷觸感和時空封印深處傳來的、充滿惡意的悸動，如同跗骨之蛆，纏繞著凱爾歸途的每一步。森林的綠意和遠處村落升起的炊煙，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層脆弱的薄紗。塞琳娜信中的警告、“星塵之錨”的瓶頸、下弦月的時限……這些沉甸甸的思緒擠壓著他的胸腔，讓呼吸都帶著一種凝滯感。他需要將精力集中在即將到來的近距離封印監測上，需要絕對的專注，而非被後方可能的隱患所擾。
他選擇了一條更僻靜的林間小徑返回森林小屋，刻意避開村落的方向。然而，一陣清晰、嘹亮卻帶著幾分生澀稚氣的口號聲，混合著武器撞擊木樁的“砰砰”悶響，頑強地穿透了密林，鑽入他的耳中。
聲音來自村落邊緣，那片被清理出來用作臨時訓練場的林間空地。凱爾腳步微頓，如同融入樹影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向空地邊緣，藏身在一棵古老橡樹虯結的根係之後，目光穿透枝葉的縫隙。
場地上，十幾個年輕的身影正在揮汗如雨。有人類少年，有半大的矮人小夥，甚至還有兩個動作略顯笨拙但眼神專注的年輕精靈。他們穿著簡陋的皮甲或布衣，手持粗糙的木劍或練習用弓，在一名身材敦實、嗓門洪亮的人類老兵指導下，練習著基礎的劈砍和突刺動作。
“注意力！注意力！你們的敵人不會等你們擺好架勢！”老兵粗聲吼著，用木棍敲打著一個走神少年顫抖的手臂，“半精靈！說你呢！艾拉！弓步要穩！腰背發力！想象你前麵站著一頭齜牙的食屍鬼，不是你家花園裡的稻草人！”
被點名的少女——艾拉——身形敏捷地向後躍開一步，迅速調整了重心。汗水沾濕了她額前幾縷淺棕色的碎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身形高挑，有著精靈的纖細骨架和人類的堅韌輪廓，一雙明亮的翠綠色眼眸裡沒有絲毫被訓斥的委屈，隻有全神貫注的認真和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是，教官！”她的聲音清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她重新擺好弓步，木劍前指，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彷彿真有一頭無形的怪物在眼前咆哮。凱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份純粹的專注，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還有那混雜著兩個種族特征卻異常和諧的麵容……一絲極其遙遠、幾乎被他遺忘的感覺，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蕩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訓練場邊緣茂密的灌木叢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起來，伴隨著一陣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和嘶啞低沉的咆哮！三團裹挾著暗影和死亡氣息的身影猛地撲出，目標直指訓練場中央那群毫無防備的新兵！
是食屍鬼！而且不是普通的亡靈！它們腐爛的肌肉上覆蓋著一層不祥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暗影粘液，空洞的眼窩裡燃燒著兩點幽綠的、充滿狂亂與惡意的磷火！它們移動的速度遠超尋常亡靈，利爪撕裂空氣，帶起腥風！
“敵襲！”老兵反應極快，聲嘶力竭地大吼，同時拔出腰間的佩劍，“結陣！防禦！保護新兵！”
然而，突襲來得太快太猛。新兵們瞬間亂作一團，恐懼的尖叫和慌亂的腳步交織。一個離食屍鬼最近的人類少年嚇得僵在原地，眼看那閃爍著寒光、纏繞著暗影的利爪就要將他開膛破肚！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比教官的吼聲更快！
是艾拉！
她沒有像其他新兵那樣本能地後退或呆滯，在那腐臭氣息彌漫開的瞬間，她翠綠的眼眸驟然收縮，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恐懼隻在她眼底一閃而過，隨即被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同伴的決絕所取代！
“趴下！”她尖聲厲喝，同時腳下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是衝向食屍鬼，而是斜刺裡撲向那個嚇傻的少年！
“砰！”她狠狠撞在少年身上，兩人滾作一團，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食屍鬼致命的爪擊。腐爛的指爪擦著她的肩頭掠過，帶起幾縷布片和一絲火辣辣的疼痛。她顧不上檢查傷勢，一把推開驚魂未定的少年，反手抓起滾落在地的木劍，挺身擋在了三隻猙獰食屍鬼和新兵之間！
“彆慌！拿穩武器！它們速度快但轉向笨！”艾拉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卻異常清晰穩定，強行壓下自己的恐懼，試圖指揮混亂的同伴，“矮人！堵左邊！用你們的盾頂住！精靈！瞄準它們關節，乾擾動作！其他人，向教官靠攏！”
她的指令或許不夠完美，卻像黑暗中的一道光，瞬間給了慌亂的新兵們一個主心骨。矮人少年們下意識地吼叫著舉起練習用的木盾，擠在一起試圖構築防線；精靈少年手忙腳亂地搭上練習箭，雖然準頭欠佳，但射出的木箭確實乾擾了食屍鬼的撲擊方向。老兵也趁機揮舞著佩劍，逼退了撲向另一側新兵的食屍鬼。
但三隻被暗影強化的食屍鬼異常凶悍，它們無視木盾的撞擊和乾擾的箭矢，咆哮著再次撲向艾拉和新兵們組成的薄弱防線！老兵被一隻食屍鬼死死纏住，分身乏術。
艾拉咬緊牙關，雙手緊握木劍，死死盯著正麵衝來的那隻最龐大的食屍鬼。她知道自己擋不住，木劍在對方的利爪和暗影加持下不堪一擊。但身後是同伴！她翠綠的眼眸中沒有退縮，隻有一股近乎悲壯的守護意誌！
就在食屍鬼腐爛的巨口帶著腥風噬咬而下的瞬間——
“咻！”
一道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空聲響起！
凱爾出手了。
他沒有使用任何附魔箭矢，僅僅從箭囊裡抽出了一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練習用木箭。弓弦在他指間輕顫，動作快到隻留下殘影。箭矢離弦，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精準到極致的冷酷意誌。
“噗！”
木箭沒有射向食屍鬼猙獰的頭顱或心臟，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入了它支撐前撲動作的、腐爛膝關節的側麵縫隙！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正是食屍鬼發力前撲、重心前移的刹那！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隻氣勢洶洶的食屍鬼前撲的動作驟然變形，腐爛的膝關節在自身衝力和箭矢的破壞下瞬間扭曲折斷！龐大的身軀失去平衡，轟然向前栽倒，醜陋的頭顱狠狠砸在艾拉麵前不足一尺的地麵上，濺起一片腐臭的泥漿！它憤怒地嘶吼，掙紮著想爬起，但斷腿讓它行動遲緩。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另外兩隻食屍鬼也微微一滯。
艾拉反應快得驚人！她沒有浪費這用同伴生命（如果凱爾不出手）換來的寶貴瞬間！在食屍鬼栽倒的瞬間，她眼中精光爆射，身體如同蓄滿力量的獵豹般彈起！
“就是現在！打它後頸！”她厲聲喊道，同時自己已高高躍起，雙手緊握木劍，將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灌注於劍尖，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刺向倒地食屍鬼暴露出來的、連線頭顱與脊柱的脆弱後頸！
“噗嗤！”木劍的尖端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竟奇跡般地穿透了腐敗的皮肉，深深紮了進去！
“嗷——！”食屍鬼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慘嚎，瘋狂扭動，暗影能量劇烈波動。艾拉死死握住劍柄，身體被甩得幾乎離地，卻毫不鬆手！
“幫忙！”矮人少年們被她的悍勇所激，怒吼著衝上來，用沉重的木盾狠狠砸向食屍鬼掙紮的頭顱和身體！精靈少年也穩定心神，一支練習箭歪歪扭扭地射中了另一隻試圖撲向艾拉的食屍鬼的眼窩！
老兵也終於擺脫糾纏，一劍劈開了最後一隻食屍鬼的半個肩膀。
戰鬥在混亂中開始，在少年們被激發的血性與協作下迅速結束。三隻暗影食屍鬼化作散發著惡臭的腐肉和漸漸消散的暗影能量。
訓練場上彌漫著濃重的腐臭和血腥味，以及少年們劇烈喘息的聲音。有人受傷，大多是擦傷和驚嚇，最嚴重的是艾拉肩頭被利爪劃破的傷口，正滲出鮮血，染紅了粗布衣服。但她恍若未覺，隻是拄著插在食屍鬼後頸的木劍，胸膛劇烈起伏，翠綠的眼眸掃視著驚魂未定但都安然無恙的同伴，確認沒有致命損失後，才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凱爾依舊隱在樹影中，如同一個沉默的旁觀者。他收起了弓，方纔射出那精準一箭的手指微微蜷曲。他看著場地中央那個拄劍喘息、肩頭染血的半精靈少女。她臉上的稚氣未脫，眉宇間還帶著戰鬥後的蒼白和痛楚，但那雙明亮的翠綠眼眸中，除了劫後餘生的慶幸，更閃爍著一種光芒——一種在絕境中挺身而出、指揮同伴、並最終守護了大家的光芒。
那光芒，純粹，熾熱，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責任感，卻又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堅定。沒有對力量的貪婪，沒有對榮耀的渴求，隻有最本能的“守護”二字。
凱爾的心臟，被某種久違的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
老兵正大聲嗬斥著新兵們打掃戰場、處理傷口、加強警戒，同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樹林。艾拉拒絕了同伴攙扶，咬著牙自己拔出木劍，走到一旁，從隨身的小包裡掏出乾淨的布條和一小罐氣味清冽的藥膏，動作麻利地處理自己肩頭的傷口。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獨立。
凱爾沒有現身。他隻是在樹影深處，默默地注視著那個身影。鷹喙崖上封印的沉重壓力、圖爾貢的低語、歸途的渺茫……這些沉甸甸的陰霾，彷彿被少女眼中那純粹而堅韌的光芒，刺破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看到了“影子”——那個曾經同樣年輕、同樣在危機中掙紮求生、同樣渴望力量的自己。但更清晰地，他看到了不同——一種他當年不曾擁有、或者說在追逐力量的過程中被磨礪得有些模糊的東西：那份對同伴毫無保留的重視，那份在絕境中指揮若定的擔當，那份守護之心的純粹。
老兵的聲音隱約傳來：“……見鬼！這些鬼東西怎麼跑這麼近？還帶著‘影蝕’……肯定是封印那邊漏過來的邪氣養的！這世道……唉……”
話語中充滿了憂慮。
艾拉包紮好傷口，走到老兵身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凱爾耳中：“教官，它們從西北邊的荊棘穀方向來的。那邊靠近封印邊緣，小路多，巡邏隊覆蓋不到。我們……能不能組織一支小隊，定期去那邊清理？不能總等著它們找上門。”
老兵愣了一下，看著少女認真的臉龐，又看了看她肩頭的繃帶，最終重重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丫頭！有膽識！這事……我得跟村長和守衛隊長商量。不過艾拉，記住，守護不是送死！活著，才能守護更多！”
“我明白！”艾拉用力點頭，眼神明亮而堅定。
凱爾無聲地轉身，悄然離開了訓練場邊緣的樹影。歸途依舊沉重，但少女眼中那純粹的守護之光，如同一顆悄然落入心湖的星火，在沉重的暗流中，固執地燃燒著，微弱，卻帶著一種穿透陰霾的暖意和力量。
新生的旗幟，已在荊棘與鮮血中，悄然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