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53章 不速之客與未熄的餘燼
夢境中那聲無聲的嘶吼和冰冷的淚水，如同烙印般刻在凱爾的靈魂上。他在格魯小屋的床上枯坐至天明，直到窗外的鳥鳴將死寂打破。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照不進他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原。母親捧著相框的歎息，冰箱裡冷掉的香辣蟹……每一個細節都像淬毒的匕首，反複攪動著他剛剛結痂的傷口。
瓦裡安沉重的煙鬥，格魯沉默的石碑，村落裡孩童無憂的笑聲……這些沉甸甸的現實，與夢境中那個被灰塵覆蓋、彌漫著無儘哀思的世界，在他腦中激烈地撕扯、碰撞。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兩股巨力拉扯的破布娃娃，隨時會被徹底撕裂。
心，被這無解的難題碾得粉碎，隻剩下麻木的鈍痛和對未來的茫然。
他需要做點什麼，任何事，來填滿這令人窒息的空虛和混亂。鷹喙崖的監測資料還在腦中盤旋，下弦月之夜的“星塵之錨”校準迫在眉睫。也許隻有將全部心神投入到那冰冷而具體的危機中，才能暫時壓住靈魂深處翻湧的驚濤駭浪。
他機械地起身，簡單地用水擦洗了一下布滿淚痕和汗漬的臉頰。冷水刺骨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噤，卻無法驅散那份源自心底的寒意。他背上弓，檢查了箭囊，動作精準卻毫無生氣，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式的傀儡。
推開小屋的門，清晨森林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清冽撲麵而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那股翻騰的酸楚和眩暈感。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扇冰冷的防盜門，不去想母親低垂的眼瞼和那聲歎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腳下通往鷹喙崖的小徑上。
然而，一種異樣的直覺，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纏繞上他的脊柱。
太靜了。
林間的鳥鳴聲稀落得近乎死寂。風似乎也停止了流動，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光線透過茂密的枝葉，在地上投下的光斑也顯得格外慘白、扭曲。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腐朽泥土和某種……冰冷金屬鏽蝕的怪味，絲絲縷縷地鑽進鼻腔。
凱爾的腳步瞬間停住，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察覺到危險的獵豹，所有的感官瞬間提升到極致。鷹喙崖的危機感被一種更近在咫尺、更直接的威脅所取代。他無聲地滑向道旁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後，銳利的目光穿透枝葉的縫隙，掃視著前方異常寂靜的林間。
沒有風，但幾片枯葉卻在他前方不遠處詭異地打著旋兒，彷彿被無形的氣流擾動。
反噬的舊傷，在高度緊張下開始隱隱作痛，像一根燒紅的針在骨骼縫隙裡遊走。力量衰退帶來的遲滯感，如同無形的枷鎖，沉重地拖拽著他的四肢。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弓，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嘶啦——！”
數道漆黑的、如同活物般蠕動扭曲的暗影鎖鏈，毫無征兆地從凱爾側後方的古樹陰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如鬼魅，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和濃鬱的死亡氣息，瞬間纏繞向他的四肢和脖頸！鎖鏈的頂端，閃爍著淬毒的寒芒！
陷阱！而且是蓄謀已久、精準致命的伏擊！
凱爾瞳孔驟縮！多年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在力量衰退的身體反應過來之前便已驅動！他足尖猛地蹬地，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側前方翻滾，動作因為舊傷的牽扯而少了幾分往昔的流暢，多了幾分狼狽的滯澀。
“嗤啦！”
暗影鎖鏈擦著他的肩頭和後背掠過，撕裂了外衣，帶起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貼著他的麵板劃過！
“轟！轟！轟！”
幾乎在鎖鏈落空的同時，他原本站立的地麵及周圍幾棵古樹，被數團裹挾著腐肉碎骨和暗影能量的爆炸球轟然擊中！泥土、木屑、腐敗的汁液混合著惡臭衝天而起！爆炸的衝擊波狠狠撞在凱爾翻滾尚未站穩的身體上！
“呃！”
他悶哼一聲，喉頭一甜，被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壯的樹乾上，震得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煙塵未散，數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身影已從四麵八方的陰影中無聲地浮現，將他牢牢圍困在中心！
他們穿著破爛不堪、沾滿暗紅色汙漬的黑色長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慘白乾裂的下巴和燃燒著瘋狂、渾濁綠焰的眼眸。他們的身體扭曲，有的關節反折，有的肢體上覆蓋著蠕動增生的腐敗肉瘤，散發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影蝕”汙染氣息。為首的一個格外高大，腐爛的左手持著一柄纏繞著汙穢暗影能量的骨杖，右手則異化成了巨大的、如同昆蟲節肢般的鋒利骨刃！他口中發出非人的、含混不清的嘶吼，充滿了對生者刻骨的憎恨和對某種扭曲意誌的狂熱崇拜！
“圖爾貢……陰影……吞噬……鑰匙……”
斷斷續續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嘶啞詞彙從為首者的喉管裡擠出，帶著非人的狂熱。他們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凱爾身上，如同盯著一塊即將到口的血肉！
是被圖爾貢殘留意誌徹底扭曲的亡靈餘孽！而且看這“影蝕”的濃度和畸變程度，顯然是封印泄露能量長期滋養出的、遠比訓練場遭遇戰更可怕的精銳！他們的目標明確——凱爾！這個封印的“鑰匙”！
凱爾背靠著粗糙的樹乾，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眩暈感。反噬的舊傷在剛才的衝擊下如同被點燃的火焰，灼燒著他的神經。力量衰退帶來的遲滯感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迅速掃視包圍圈，對方人數不下八個，站位刁鑽，封死了所有退路，而且每一個散發的氣息都帶著亡靈的悍不畏死和被“影蝕”強化的瘋狂！
絕境！
沒有時間思考他們如何找到這裡！凱爾眼中厲芒一閃，瞬間做出了決斷！他猛地從箭囊中抽出一支通體漆黑、箭頭閃爍著微弱寒光的破魔箭！弓弦在極限的拉力下發出瀕臨斷裂的呻吟！
“咻——！”
箭矢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並非射向任何敵人，而是直射向包圍圈最薄弱處——兩個站位稍近的亡靈之間的空隙！這是唯一的突破口！
“吼！”
為首的骨刃亡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似乎沒料到凱爾在如此劣勢下還敢主動出擊，更沒料到他選擇的不是硬拚而是突圍！他揮舞骨刃，一道汙穢的暗影能量刃呼嘯著斬向箭矢，但慢了半拍！
“噗！”
破魔箭精準地射入地麵，箭頭蘊含的微弱破魔能量瞬間爆發，形成一小片混亂的能量亂流，雖然無法傷敵，卻足以短暫乾擾亡靈對暗影能量的掌控，在包圍圈上撕開一道細微的縫隙！
凱爾的身影在箭矢離弦的瞬間便已啟動！他如同撲向獵物的獵豹，爆發出殘存的所有力量，朝著那道被箭矢擾亂的縫隙猛衝！速度比巔峰時期慢了太多，動作也因舊傷的劇痛而帶著明顯的滯澀！
“攔住他！褻瀆者必須獻祭！”
骨刃亡靈瘋狂嘶吼。
數道暗影鎖鏈和汙穢的能量彈從兩側呼嘯而至！凱爾眼中隻剩下那道越來越近的縫隙！他強行擰身，以一個近乎折斷腰肢的姿勢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兩道鎖鏈，同時反手抽出匕首格開一團擦身而過的能量彈！
“轟！”
能量彈在身側炸開，灼熱的氣浪和惡臭的腐液濺了他一身！衝擊力讓他本就勉強的步伐一個趔趄！
就是這瞬間的遲滯！
“嗤——！”
一道冰冷的、帶著強烈腐蝕感的劇痛，猛地從他右大腿後側傳來！
一支淬著暗綠毒液的骨矛，如同毒蛇般從側後方的陰影中射出，狠狠貫穿了他的大腿肌肉！力量之大，幾乎將他釘在原地！
“呃啊——！”
凱爾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撲倒！鮮血混合著暗綠的毒液，迅速在褲腿上洇開，帶來鑽心的麻痹和腐蝕的劇痛！視野因為劇痛和毒素而陣陣發黑！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凱爾。力量衰退，身陷重圍，身中毒矛…圖爾貢的陰影，終究要以這種方式吞噬他嗎？母親的歎息，格魯的石碑，艾拉眼中的光……一切都要結束在這裡了？
骨刃亡靈發出勝利般的、令人牙酸的嘶笑，高舉著那柄汙穢的骨刃，腐爛的肌肉扭曲蠕動，帶著濃烈的殺意和褻瀆的狂熱，一步步向倒地的凱爾逼近！其他亡靈也發出興奮的嘶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從四麵緩緩圍攏，要將他徹底撕碎！
冰冷的骨刃帶著死亡的呼嘯，撕裂空氣，朝著凱爾毫無防護的頭顱狠狠斬落！
凱爾咬緊牙關，用儘最後的力氣試圖翻滾躲避，但大腿的貫穿傷和毒素讓他的動作遲緩得如同慢放！死亡的陰影，已將他徹底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咻咻咻——！”
一連串清脆、迅疾、帶著銳利破空聲的箭矢，如同疾風驟雨般從林間另一個方向激射而至！目標並非骨刃亡靈，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向他身側兩個正在施法準備禁錮凱爾的亡靈法師！
“噗噗！”
兩支箭矢刁鑽地穿透了他們腐爛的脖頸和施法的手臂！蘊含的破魔能量瞬間打斷了他們的法術，汙穢的能量在手中失控炸開，將他們自己炸得踉蹌後退！
“吼？！”
骨刃亡靈斬落的動作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乾擾，微微一滯！
緊接著，一道清亮、充滿蓬勃怒意和決絕戰意的嬌叱聲劃破了林間的死寂！
“放開他！”
一道高挑矯健的身影，如同蓄滿力量的雌豹，猛地從一棵古樹的枝椏間飛撲而下！她手中緊握的，正是凱爾贈予的那柄古樸的、屬於格魯的斷劍！此刻，那斷劍的殘刃上，竟隱隱流轉著一層微弱卻純淨的翠綠色光芒！
是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