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3章 暗影的低語
市局大樓外冰冷的夜風，裹挾著城市特有的喧囂與渾濁，撲麵而來。林凱抱著那個緊貼脊背、如同烙鐵般灼燙的黑色揹包，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隻覺得渾身發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河，閃爍著刺眼的紅黃燈光，喇叭聲此起彼伏，彙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煩躁的噪音。霓虹招牌在遠處的高樓間閃爍跳躍，勾勒出光怪陸離的輪廓。
這繁華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卻扭曲變形。每一道車燈都像是黑暗中窺伺的巨獸瞳孔；遠處酒吧門口搖晃的霓虹招牌，恍惚間變成了扭曲的符文；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路燈下彷彿凝聚成了某種不祥的、微小的活物在蠕動。賽琳娜的警告如同冰錐，反複刺穿著他的意識：“黑暗正在撕裂世界屏障……它們……嗅到了……你的氣息……”
揹包裡的金箭，那灼燙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深地嵌入他的靈魂，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尖銳的、源自骨髓的刺痛，彷彿有無數細小的、燃燒的針在沿著他的脊椎向上穿刺，直抵後腦。
他必須離開這裡，立刻！遠離周隊長那穿透性的目光，遠離這棟可能已被無形觸角滲透的警局大樓！他像受驚的野獸，猛地衝下台階，幾乎是撞開了幾個匆匆上台階的行人，一頭紮進洶湧的人潮。肩膀被粗暴地撞開，咒罵聲在耳邊響起，他都置若罔聞。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驅使著他：回宿舍！回到那個狹小的、暫時還算安全的堡壘！
城市的喧囂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著他，試圖將他拖入窒息的深淵。汽車的轟鳴在他耳中扭曲成了深淵魔物的咆哮；路邊燒烤攤升騰的油煙味混雜著劣質香水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嗅覺，幾乎讓他嘔吐，恍惚間又嗅到了戰場上濃重的硫磺與血腥；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冰冷的光，像無數隻巨大的、漠然的眼睛，冷冷地俯視著在街道上倉皇奔逃的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穿過那些迷宮般的街道的。意識在劇烈的頭痛和靈魂深處的灼痛中變得模糊，屬於“林凱”的日常路徑記憶，在“凱爾”的驚懼本能驅使下，機械地發揮著作用。直到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剝落的宿舍鐵門出現在眼前，他才如同脫力般，猛地靠在了冰冷的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單薄的T恤，緊貼著後背那持續散發著詭異熱量的揹包。
顫抖的手掏出鑰匙，幾次對不準鎖孔。當門終於“哢噠”一聲開啟，一股混合著泡麵、汗味和電子產品發熱的熟悉氣息撲麵而來時，林凱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絲。
“臥槽！林凱？你他媽跑馬拉鬆去了？臉白得跟鬼一樣！”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
王浩，他的室友，正盤腿坐在他那張堆滿了零食包裝袋和遊戲手柄的床上，麵前的小桌板上放著一碗還在冒熱氣的紅燒牛肉麵。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眼鏡片被螢幕光映得反光，此刻正叼著一根火腿腸，一臉驚愕地看著門口狼狽不堪的林凱。
“沒……沒事……”林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他反手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連脫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緊緊抱著懷裡的揹包，彷彿那是維係生命的唯一依靠。冰冷的金屬門板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寒意，卻絲毫無法緩解背上那金箭帶來的灼魂之痛。
“沒事個屁！”王浩放下泡麵碗，趿拉著拖鞋走了過來，蹲在林凱麵前，湊近了看他，“你這哪是沒事？掉河裡了？還是……被女鬼吸了陽氣？”他伸手想去摸林凱的額頭，“我靠，好冰！真見鬼了？”
林凱下意識地偏頭躲開，他現在極度抗拒任何觸碰，尤其是來自王浩這種身上帶著濃重泡麵味和汗味的靠近。“彆碰我……真沒事，就是……就是有點累。”他努力想站起來，雙腿卻一陣發軟，又跌坐回去。
揹包帶勒著肩膀，金箭的位置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比之前更甚！林凱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額頭上剛止住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林凱！”王浩嚇了一跳，也顧不上調侃了，有點慌了，“你丫彆嚇我啊！到底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不去！”林凱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焦躁和恐懼。他不能去醫院！那裡人更多，更雜亂，天知道黑暗的觸角是否已經伸到了那裡！他死死抱著揹包，指甲幾乎要摳進帆布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讓我……讓我靜靜……睡一覺就好……”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自己的床鋪下，摸索著抓住扶梯，用儘全身力氣才把自己拖了上去。冰冷的鐵架床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連衣服都沒脫，直接掀開被子，將自己連同那個滾燙的揹包一起，嚴嚴實實地裹了進去。黑暗和封閉的空間帶來一絲病態的安全感。他將頭深深埋進散發著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枕頭上，身體蜷縮成一團，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喂喂喂！林凱！你真沒事吧？”王浩站在床下，仰著頭，一臉擔憂和莫名其妙，“你這狀態……該不會是……撞邪了？還是……”他壓低聲音，帶著點興奮的八卦，“遇到女飛賊了？上演英雄救美然後被人家……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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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凱沒有回答。被子裡悶熱而窒息，但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揹包裡那支金箭持續不斷散發出的灼熱。那熱量穿透了層層布料，像一隻無形的、燃燒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和靈魂。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陣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賽琳娜那沾滿血汙的臉龐、戰友們絕望的嘶吼、魔龍噴吐的毀滅烈焰……無數戰場的碎片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緊閉的眼前瘋狂閃現、旋轉、炸裂！與現實世界宿舍裡王浩嗦泡麵的聲音、窗外隱隱傳來的城市噪音交織混雜，形成一種令人瘋狂的精神風暴。
“……凱爾……屏障……脆弱……”賽琳娜破碎的聲音如同幽靈的低語，在精神風暴的間隙中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疲憊和急迫。
“閉嘴！閉嘴！”林凱在心底無聲地嘶吼，牙齒緊緊咬住被角，嘗到了布料纖維和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巨大的痛苦和混亂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碎。他想把揹包扔出去，想把這帶來無儘折磨的金箭徹底丟棄！可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油布包裹時，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割捨的羈絆和恐懼又讓他死死抱住。這是他與那個世界、與賽琳娜、與曾經身為凱爾的自己……唯一的聯係了。拋棄它，是否意味著徹底的迷失？
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王浩嗦麵的聲音停了，敲擊鍵盤的劈啪聲響起，伴隨著他低聲的咒罵和遊戲裡激烈的音效。這些屬於“林凱”平凡日常的噪音，此刻卻成了唯一能將他從瘋狂邊緣拉回的錨點。
背上的灼痛似乎稍稍減弱了一些，不再是那種持續不斷的、撕裂靈魂的劇痛，而是變成了一種低沉的、彷彿心臟被浸在滾燙岩漿裡的悶痛。精神風暴也漸漸平息，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他像一具被掏空的軀殼，癱在冰冷的床上，意識在昏沉與清醒的邊緣浮沉。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毫無征兆地在他懷中響起！不是來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於他的神經末梢！緊接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根細密的冰針，猛地穿透了厚厚的被褥和揹包，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林凱猛地睜開眼！
宿舍裡一片漆黑。王浩的床鋪方向，鍵盤敲擊聲和遊戲音效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均勻的鼾聲。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被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大半，隻在地板和牆壁上投下一些模糊的、微微晃動的光斑。
那寒意……不是錯覺！
他屏住呼吸，心臟因為突如其來的冰冷刺激而劇烈收縮。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被子掀開一條縫隙，讓眼睛適應黑暗。目光投向懷中的揹包——那支金箭，正隔著油布，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如同螢火蟲般搖曳的、冰冷的幽藍色光芒！光芒時明時暗，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那穿透神經的細微震顫和更加刺骨的寒意！
凱爾的戰鬥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疲憊和混亂！他無聲地、如同捕食前的獵豹般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被提升到了極致。聽覺捕捉著宿舍裡最細微的聲響——王浩的鼾聲，窗外遙遠的風聲，水管深處隱隱的水流聲……視覺在黑暗中努力分辨著每一個輪廓——書桌的陰影，椅子的輪廓，門縫下透入的走廊燈光……
沒有異常。
但那股冰冷的、帶著硫磺和腐朽氣息的惡意……卻如同實質的煙霧，開始在狹小的宿舍裡彌漫！它比在警局檔案袋照片上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濃鬱，更加……近在咫尺！
金箭的幽藍光芒驟然變得明亮了一瞬！震顫感加劇！
來了！
林凱的瞳孔瞬間收縮如針尖！他的視線死死鎖定了宿舍唯一的窗戶！厚厚的窗簾緊閉著，但就在窗簾的下方縫隙處——一道極其細微的、如同墨汁般濃稠粘滯的陰影，正無聲無息地、極其緩慢地滲透進來！
那不是普通的影子！它在蠕動！像一條擁有生命的、粘稠的黑色蠕蟲！它沒有固定的形態，邊緣不斷扭曲、拉伸、收縮，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帶著硫磺和墓穴深處腐朽氣息的寒意！它貼著冰冷的地麵，如同活物般，一點一點地，朝著林凱的床鋪方向……蜿蜒而來！
無聲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凱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深淵蠕蟲的幼體？！這種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賽琳娜的警告……撕裂的屏障……它們真的來了！它們找到了他！
他想動，想抓起任何東西砸過去，想大聲示警！但身體卻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死死釘在床上！極度的恐懼和背上金箭那驟然加劇的灼痛感交織在一起，麻痹了他的四肢！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道粘稠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暗陰影，如同一條致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過冰冷的地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冰冷的惡意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金箭在懷中劇烈震顫，幽藍的光芒瘋狂閃爍，如同瀕死前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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