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四第7章 本能難抑
石縫外，玄水鱷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氣息和狂躁的攻擊聲，不知何時已然遠去。隻留下岩壁上猙獰的爪痕和滿地碎石，訴說著之前的驚心動魄。死寂，重新籠罩了這片狹小的空間，隻剩下墨玄自己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
極度虛弱的感覺如同深海般包裹著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新生的、還十分脆弱的胸腔肌肉，帶來陣陣酸脹的刺痛。喉嚨裡的乾渴如同火焰蔓延，灼燒著意識。他依舊維持著那個笨拙而熟悉的蹲踞姿勢，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蒼白麵板上那些藍紅色紋路在昏暗光線下微弱地起伏。
過了許久，直到感覺那如同潮水般反複襲來的眩暈感稍稍退去，墨玄纔再次嘗試活動。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逐寸地抬起一隻手臂。修長卻無力的手指在眼前微微顫抖，指尖殘留著觸碰岩壁的冰冷和粗糙感。
這……就是“手”？
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沒有了寬大蹼掌的支撐感，五根獨立的手指顯得如此纖細而……無用？他嘗試著模仿記憶中那三個修士握劍、捏訣的動作，笨拙地屈伸手指，卻隻感到肌肉的酸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指間那幾乎微不可察的蹼膜殘留，帶來一種陌生的束縛感。
口渴再次強烈襲來。他掙紮著，試圖用這雙陌生的“手”支撐起身體，去夠那灘渾濁的積水。手臂顫抖得厲害，僅僅是維持支撐的姿態就耗儘了剛剛積蓄起的一絲力氣。他不得不再次趴伏下去，像之前一樣，本能地伸長脖子，張開嘴——
那條比常人略長、舌尖帶著微妙分叉和能量痕跡的舌頭再次下意識地彈出一小截，徒勞地舔舐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水汽。
“嗬……”一聲沮喪的、乾澀的喉音從他喉嚨裡擠出。
不行！不能再這樣！
殘存的理智和剛剛變得清晰的思維在呐喊。他已經不是那隻可以用長舌卷取水流的毒澤寒蟾了！他現在擁有的是……是“手”！
目光再次落在那灘汙水上。求生欲壓倒了不適感。他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再次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然後極其緩慢地、搖搖晃晃地，向著那灘水爬行過去。動作僵硬而笨拙，像一隻離水的魚在泥沼中掙紮。
終於，指尖觸碰到了那冰涼的液麵。一股激動的戰栗掠過全身。他迫不及待地將整個手掌按入水中，然後艱難地掬起一捧水，由於控製不好力道和角度，大部分水都從指縫漏了下去。
他急忙低下頭，將臉埋入那還剩少許水的手掌中，貪婪地吮吸起來。冰涼、帶著土腥味的液體滑過乾裂的喉嚨，帶來一絲極其短暫的慰藉，反而更加激起了那燎原般的渴意。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這個笨拙的取水動作，效率低下，卻堅持不懈。在這個過程中，他對這雙“手”的操控，似乎微不可察地熟練了一點點。
補充了些許水分，雖然遠遠不夠，但至少緩解了那焚心的灼燒感。他靠坐在岩壁上，繼續喘息，開始更仔細地審視這具新身體。
他嘗試著站立。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過程。雙腿雖然保留了蛙類強健的彈跳肌肉記憶，但骨骼結構已變，發力方式完全不同。他必須重新尋找平衡點。一次次摔倒，膝蓋和手肘撞在碎石上，帶來新的青紫和疼痛。最終，他勉強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體前傾，膝蓋微屈，姿態怪異無比，彷彿隨時都會再次癱倒。
行走更是困難重重。邁出的第一步就差點讓自己絆倒。步伐僵硬，同手同腳，根本無法協調。隻是從石縫一端走到另一端，短短幾步距離，就讓他氣喘籲籲，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太弱了……這具身體太脆弱，太難以掌控了！
就在他扶著岩壁喘息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石縫入口處，一點微弱的熒光一閃而過！
那是一隻被外麵戰鬥驚擾、誤入石縫的瘴光蟲！隻有指甲蓋大小，身體如同半透明的翡翠，尾部閃爍著誘人的、忽明忽暗的綠光，在空中劃出飄忽不定的軌跡。
嗡——
彷彿有一個開關在腦海中被瞬間撥動！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過程！墨玄那對新生的、尚不適應人類視覺的眼睛猛地鎖定了那隻飛舞的小蟲！他的脖子下意識地微微收縮，肩膀繃緊，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對“移動發光小蟲”的捕捉本能如同電流般擊穿了理智！
他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腰部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向著那隻瘴光蟲撲躍過去！姿態完全談不上優雅，更像是一種笨拙而瘋狂的蛙撲！
“砰！”
“嘰！”
他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塵。那隻倒黴的瘴光蟲被他撲擊帶起的風聲驚動，敏捷地一閃，消失在了石縫外的瘴氣中。
墨玄趴在冰冷的石地上，摔得七葷八素，新生的骨頭像是散架般疼痛。他茫然地抬起頭，嘴唇上沾滿了泥土，哪裡還有蟲子的影子？
幾息之後，劇烈的尷尬和一絲惱怒才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他……他剛才竟然試圖去撲一隻蟲子？！用這具人形的身體？！
“咕……嗚……”他發出意義不明的、懊惱的低鳴，掙紮著重新坐起來，靠著岩壁，胸口劇烈起伏。
挫敗感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這具身體不僅脆弱笨拙，連本能都變得如此……不合時宜。
然而，在疲憊、疼痛和尷尬之餘，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流般的力量感，從他新生的丹田氣海中悄然滋生，流轉過痠痛的四肢。那是他自身的力量，正在加速與這具新身體融合的跡象。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汙、布滿詭異紋路的手掌，緩緩握緊。
雖然微弱，雖然笨拙，雖然充滿了不適和意外……
但力量，確實在一點點回來。
控製它。
一個清晰的念頭在變得清明的意識中浮現。必須學會控製這具身體，控製這些該死的本能！
他休息了片刻，再次掙紮著站起。這一次，不再試圖行走，而是開始最基礎的嘗試——抬起左腿，彎曲，伸展。抬起右腿，彎曲，伸展。如同嬰孩學步，緩慢、專注、甚至有些滑稽，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石縫之外，萬瘴古林依舊危機四伏。
石縫之內，一個“非人”的存在，正以一種笨拙而堅韌的姿態，開始學習如何成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