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三第4章
第四章:丹房悟道
丹堂位於青雲宗外門東南側的一座矮峰上,與主峰的巍峨磅礴相比,這裡更顯清幽,空氣中常年彌漫著各種草藥混合的複雜氣味,時而清香,時而苦澀。
執事弟子周明將冼丕臼帶到丹堂管事處,簡單交接後便離開了。接待他的是一個睡眼惺忪、頭發亂糟糟的老頭,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煙火氣和丹砂味,自稱姓孫,是丹堂的副管事之一。
孫管事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地扔給冼丕臼一本薄薄的冊子、兩套灰撲撲的雜役弟子服飾和一塊刻著“丹丁”字樣的木牌。
“冼丕臼是吧?吳長老吩咐過了,記名弟子,歸丹堂。”孫管事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道,“冊子是丹堂規矩和基礎靈藥圖譜,三天內記熟。以後就在丙字號藥房當值,負責清理丹爐、分揀藥材、照看地火,順便跟劉師兄學學辨識藥性。工錢每月三塊下品靈石,乾得好年底有賞,乾得不好滾蛋。住處在外門西區的雜役房,自己找甲柒叁號院。去吧去吧,彆耽誤我瞌睡。”
話語又快又含糊,彷彿念經一般,說完就不耐煩地揮揮手,重新趴回桌子上打盹,再也不看冼丕臼一眼。
冼丕臼默默拿起東西,行禮退下。記名弟子的待遇果然是最低的,近乎雜役,每月三塊下品靈石,恐怕連購買最基礎的修煉資源都不夠。
按照指示,他找到了丙字號藥房。那是一個巨大的石殿,殿內排列著十數個大小不一的青銅丹爐,地火口幽幽燃燒,熱浪撲麵。幾十個同樣穿著灰色服飾的雜役或記名弟子正在忙碌,或拿著巨大的鐵刷吭哧吭哧地清理丹爐內壁的殘渣,或蹲在地上分揀堆積如山的藥材,或小心翼翼地盯著地火控製火力,個個灰頭土臉,汗流浹背。
一個麵色焦黃、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弟子迎了上來,打量了一下冼丕臼的新麵孔和手裡的木牌,淡淡道:“新來的?我叫劉峪,負責丙字號。孫管事交代了,你以後就跟著我。先去把那邊的‘清心草’和‘凝露葉’分揀出來,雜質和枯葉去掉,分開放。手腳麻利點,下午李師叔煉丹要用。”
他指了指牆角兩大筐幾乎要溢位來的草藥,交代完便轉身去忙彆的了,沒有絲毫多餘的熱情。
冼丕臼沒有多言,放下行李,換上灰衣,便默默走到那兩筐草藥前開始工作。清心草和凝露葉外形相似,但藥性不同,需仔細分辨。這對在山野長大、又在百草齋曆練過的他來說並不難,手指翻飛,速度極快,而且分揀得乾乾淨淨。
他沉靜麻利的表現,很快引起了旁邊幾個老資格雜役的注意。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個身材高壯、臉上帶疤的漢子陰陽怪氣地開口:“喲,新來的小子手腳挺利索啊?以前在哪發財啊?”
冼丕臼頭也沒抬,平靜道:“山裡采藥的。”
“采藥的?”那疤臉漢子嗤笑一聲,走到冼丕臼身邊,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來了丹堂,就得守丹堂的規矩。看你小子還算機靈,以後哥幾個的丹爐,你也幫著一起清理了,聽見沒?”
這是明目張膽的欺負新人了。周圍幾個雜役都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冼丕臼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看向那疤臉漢子。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畏懼,就像在看一塊石頭。但不知為何,在那平靜的目光注視下,疤臉漢子心裡莫名地咯噔了一下,竟有些發毛。
“我的活是劉師兄派的。”冼丕臼收回目光,繼續分揀藥材,聲音平淡無波,“清理誰的丹爐,也得劉師兄或者管事吩咐。”
疤臉漢子被這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頓覺麵子掛不住,臉色一沉,正要發作。
“乾什麼呢!”劉峪的聲音冷冷傳來,“王疤子,你自己的活乾完了?地火房的三號爐渣清了嗎?就在這閒晃?”
那疤臉漢子似乎有些懼怕劉峪,悻悻地瞪了冼丕臼一眼,嘟囔著走開了。
劉峪走到冼丕臼身邊,看了看他分揀好的藥材,點了點頭:“做得不錯。以後專心乾好自己的活,少惹是非。”算是變相的維護了一句。
“謝謝劉師兄。”冼丕臼低聲道。
接下來的日子,冼丕臼便在這嘈雜、悶熱、充滿藥味的丙字號藥房安頓下來。每日重複著清理丹爐、分揀藥材、照看地火的枯燥工作。工作繁重,且毫無技術含量,完全是體力活。
其他雜役弟子大多怨聲載道,或偷奸耍滑,或巴結討好管事,希望能得到輕鬆些的活計甚至學習煉丹的機會。
冼丕臼卻依舊沉默寡言,隻是埋頭乾活。他將這視為一種修行。清理丹爐殘渣需要耐心和細致,能錘煉對力量的微控;分揀藥材能加深對數百種靈藥性狀的理解;照看地火更是需要時刻感知溫度的細微變化,與《無名訣》中引導能量的法門隱隱契合。
他甚至主動包攬了最臟最累的清理工作,因為那些使用過的丹爐內壁上,除了殘渣,偶爾還會殘留一絲極其微弱的、煉丹過程中逸散的藥力精華。旁人避之不及,他卻能憑借《無名訣》對能量的敏銳感知,在清理時,極其隱晦地將那一絲絲精華吸入體內。
這點精華微不足道,但積少成多,竟也能略微促進他那進展緩慢的修為。
更重要的是,通過觀察那些正式弟子甚至師叔煉丹的過程(雖然隻能遠遠看著),聽著他們偶爾的交談討論,他對煉丹的流程、火候的掌控、藥材的配伍有了最基礎的認知。
機會在一個午後悄然來臨。
負責丙字號的李師叔要開爐煉製一爐最基礎的“蘊靈丹”,這是煉氣期弟子常用的輔助修煉丹藥。所有準備工作都已就緒,藥材也已投入丹爐,地火穩定。
然而就在成丹的關鍵時刻,李師叔因臨時接到傳訊離開片刻,囑咐劉峪照看火候。偏偏此時,地火房輸送地火的符文陣列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導致核心丹爐的火力瞬間減弱了半分!
劉峪並未第一時間發現這細微變化。但一直默默關注著丹爐、感知著能量流動的冼丕臼卻猛地抬起頭!
在他的感知中,丹爐內原本平穩融合的藥液,因為這瞬間的火力減弱,活性驟然下降,甚至有了一絲凝滯分離的跡象!若不能及時調整,這一爐丹藥必廢無疑!
來不及多想!冼丕臼幾乎本能地一個箭步衝到地火控製符文前,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飛快地在幾個輔助符文上點過,略微調整了靈力的輸出!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且精準地繞過了主符文,隻是通過微調幾個輔助符文,間接地、極其細微地增強了地火的輸出,恰好彌補了剛才那瞬間的衰減!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的雜役甚至沒看清他做了什麼,隻看到他突然跑過去碰了地火符文。
“冼丕臼!你乾什麼!”劉峪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厲聲喝道!擅自觸碰地火控製符文是丹堂大忌!
然而,就在這時,丹爐內原本一絲凝滯的藥液氣息,竟重新恢複了活躍與平衡,甚至比之前更加圓融了一絲!
李師叔恰好返回,感受到丹爐內平穩的氣息,滿意地點點頭:“嗯,火候控製得不錯。”
劉峪到了嘴邊的嗬斥頓時卡住了,一臉愕然。
冼丕臼低下頭,退到一旁,心臟怦怦直跳,後背驚出一身冷汗。剛才的舉動太過冒險!
李師叔檢查了一下丹爐,似乎並未發現異常,開始打出手訣收丹。很快,丹成出爐,竟是九顆圓潤飽滿、丹香四溢的上品蘊靈丹!
“咦?這次成丹品質竟如此之好?”李師叔也有些意外,往常他煉製蘊靈丹,能出六七顆上品已是難得。
劉峪看了看那九顆上品靈丹,又看了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冼丕臼,眼神變得驚疑不定起來。他剛才分明看到冼丕臼動了地火符文,然後丹爐內的氣息就恢複了,甚至成丹品質更佳?這難道是巧合?
事後,劉峪並未聲張,也沒有處罰冼丕臼,隻是將他叫到一旁,沉聲問道:“剛才,你到底做了什麼?”
冼丕臼知道瞞不過,便半真半假道:“回師兄,我剛才感覺丹爐內的氣流似乎滯澀了一下,擔心出問題,就……就試著微調了一下丙號和戊號輔助符文,想穩定火力……弟子魯莽,請師兄責罰。”他點出的那兩個符文,確實是對主火影響最小、通常用於微調的輔助符文。
劉峪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最終隻是擺了擺手:“下次不可再擅自行動!若有異常,先稟報!下去吧。”
但從那以後,劉峪分配給冼丕臼的工作,漸漸有了一些變化。不再是純粹的體力活,偶爾會讓他幫忙處理一些需要精細感知火候的藥材預熱,或者在一旁觀看某些簡單的煉丹步驟,甚至會隨口提點他一兩句控火的技巧。
冼丕臼明白,自己那次冒險的舉動,雖然冒險,卻終究是顯露出了一絲價值。
他依舊沉默地做著分內的事,但在無人注意時,手指拂過藥材,那《無名訣》的奇異真元會極其細微地流轉,讓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藥材內部蘊含的藥力強弱、屬性偏向,甚至一絲微弱的“情緒”(活性)。
這種能力,遠超尋常的“望聞問切”,是獨屬於他的、源自《無名訣》和自身特異體質的悟道方式。
丹房雖苦,卻亦是他修行路上,一方彆樣的悟道之地。隻是他不知道,這細微的變化,不僅落入了劉峪眼中,也落入了丹堂更高層,某位一直默默關注著“靈根未知”弟子的眼中。
暗流,在藥香的掩蓋下,依舊緩緩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