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三第5章
第五章:暗影窺伺
日子在丹爐的煙火氣與草藥的清苦味中一天天流過。冼丕臼如同一塊沉入水底的石頭,低調而沉默地履行著丹堂記名弟子的職責。他分揀的藥材總是最乾淨,清理的丹爐總是最徹底,照看的地火總是最平穩。
劉峪對他的態度,從最初的公事公辦,漸漸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倚重。一些需要精細操作或敏銳感知的輔助工作,開始更多地交到他手上。冼丕臼來者不拒,默默完成,從不多問,也從不炫耀。但他指尖流轉時那異乎尋常的精準度,以及對藥力活性那近乎本能的洞察,終究是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丹堂深處,一間布滿禁製、藥香遠比外麵濃鬱精純的靜室內,孫管事——那位總是睡眼惺忪的孫副管事——正垂手而立,臉上再無平日的慵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帶恭敬的肅然。
他的麵前,一位身著素白丹師袍、麵容清臒、眼神溫潤如古井的老者,正緩緩放下手中的一枚玉簡。玉簡中記錄的,正是近來丙字號藥房的一些細微變化,尤其是關於那個新來的、靈根未知的記名弟子冼丕臼的異常表現。
“僅憑微調輔助符文,便能彌補地火陣列的瞬時波動,甚至提升成丹品質……對數百種藥材的藥性活性感知,遠超常人,近乎通靈……”老者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聲音平和,“孫琰,你怎麼看?”
孫管事,孫琰,微微躬身:“回稟墨長老,此子確有過人之處。其感知之敏銳,不像尋常神識探查,倒更像……某種天生的親和,或者說,他的真元本身便對草木精粹有著極強的溝通之力。隻是其功法詭異,靈根混沌,來曆亦不明朗,還需仔細觀察。”
被稱作墨長老的老者,乃是青雲宗丹堂真正的首席長老墨淵,地位超然,平日裡極少過問俗務。他能關注到一個新入門的記名弟子,已是極為罕見。
墨淵微微頷首:“天生親和……或許是某種罕見的‘木靈體’變異?亦或與他那奇異的築基異象有關。暫且不必乾預,多予其接觸草木、感知藥性的機會,再看後續。是明珠自會發光,是頑石也終將顯形。隻是……莫要讓外界紛擾,驚擾了這塊璞玉的打磨。”
“弟子明白。”孫琰恭敬應道,“已吩咐劉峪多加留意,也敲打過下麵的人,莫要無故滋事。”
墨長老閉上眼,揮了揮手。孫琰會意,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靜室。
有了墨長老的默許和孫管事的暗中示意,冼丕臼在丹堂的處境悄然發生了變化。他接觸到的高年份、高品階靈植漸漸多了起來,雖然依舊隻是做預處理的工作,但那些靈植內蘊含的充沛靈氣和精純藥力,讓他《無名訣》的運轉都似乎順暢了一絲。
他甚至被允許在閒暇時,翻閱丹堂對外門弟子開放的基礎煉丹手劄和靈藥大全。如饑似渴的吸收著係統的知識,與他從淩虛子那裡得來的殘缺傳承以及自身實踐相互印證,許多原本模糊之處豁然開朗。
這一切看似平穩,如同無波的古井。
然而,井底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這一日,又到了外門弟子每月領取份例靈石和丹藥的日子。冼丕臼排在一群灰衣弟子中間,默默等待著。
隊伍前方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隻見幾名衣著明顯華貴許多、氣息也更為精悍的內門弟子,在一眾外門弟子敬畏的目光中,徑直走到了發放份例的執事麵前,為首一人朗聲道:“奉執法堂之令,覈查本月丹藥發放,看看是否有宵小之輩,中飽私囊,以次充好!”
發放份例的執事連忙賠笑:“李師兄說笑了,份例丹藥皆由丹堂統一發放,絕無問題。”
那姓李的內門弟子冷哼一聲,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排隊的人群,最終,竟精準地落在了冼丕臼身上!
“哦?我聽說此次新晉弟子中,有個靈根古怪的,被破例收入了丹堂?”他語氣帶著一絲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審視,“叫什麼……冼丕臼?站出來瞧瞧。”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冼丕臼身上,帶著好奇、同情、幸災樂禍。
冼丕臼心中一凜,麵色平靜地走出隊伍,行禮:“弟子冼丕臼,見過諸位師兄。”
李姓弟子上下打量著他,眼神銳利,彷彿要將他從裡到外看透:“就是你,築基引動了異象?靈根卻測不出來?有點意思。在丹堂待得可還習慣?沒惹出什麼亂子吧?”
話語看似隨意,實則步步緊逼,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盤問意味。
冼丕臼垂眸,恭敬回答:“勞師兄掛心。丹堂諸位師兄管事待弟子甚好,弟子每日隻管分內之事,不敢有絲毫懈怠逾矩。”
“分內之事?”李姓弟子旁邊一個跟班嗤笑道,“我可是聽說,有人手伸得挺長,連地火符文都敢亂碰,差點毀了一爐蘊靈丹呢!”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擅自觸碰地火符文,在丹堂可是大忌!
冼丕臼心臟猛地一縮。這件事當時隻有劉峪和李師叔知曉,劉峪並未聲張,李師叔更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怎會傳到內門執法堂弟子耳中?
是巧合?還是……
他穩住心神,依舊平靜道:“師兄明鑒。當日確是地火有細微波動,弟子情急之下,微調了丙戊兩處輔助符文穩定火勢,事後已向劉峪師兄請罪。幸得李師叔回爐及時,並未造成損失,反成丹九顆上品。此事劉峪師兄可作證。”
他不卑不亢,將事情經過清晰道出,並點出了成丹結果和證人。
那跟班弟子被噎了一下,一時語塞。
李姓弟子眼睛微眯,盯著冼丕臼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倒是個伶牙俐齒的。沒出事便好。丹堂重地,規矩森嚴,以後切記謹言慎行,莫要仗著有點小聰明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語氣放緩,卻帶著更深的警告意味。
“弟子謹記師兄教誨。”冼丕臼躬身應道。
李姓弟子似乎沒了興致,又隨意盤查了幾句丹藥發放的賬目,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份例照常發放。輪到冼丕臼時,執事麵無表情地遞給他三塊黯淡的下品靈石和一瓶三顆最基礎的蘊靈丹。
握著那微薄的份例,冼丕臼卻能感覺到背後無數道目光依舊停留在他身上,有探究,有憐憫,有冷漠。
他沉默地收起靈石丹藥,轉身離開。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卻並未放鬆。
執法堂的突然關注,絕非偶然。那李姓弟子看似是針對所有新弟子,但最終焦點卻精準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還有地火符文那件事……
是有人故意透露?還是執法堂一直在暗中監視丹堂,尤其是……監視他?
暗影閣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似乎已經滲透到了這青雲宗內?
他抬頭望瞭望青雲宗上空那看似澄澈的天穹,隻覺得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
必須更加小心了。
而與此同時,青雲宗山門外數十裡處,那個曾經短暫停留過的隱秘山穀中。
兩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浮現。
“目標已進入青雲宗丹堂,成為記名弟子。深居簡出,極少與他人交往。”一人沙啞道。
“青雲宗……倒是找了個烏龜殼。”另一人聲音冰冷,“執法堂那邊試探過了?”
“試探過了,那小子應對得滴水不漏。青雲宗內部似乎也對此子有些爭議,暫時隻是觀察。”
“哼,觀察?那就讓他們慢慢觀察。我們等不了那麼久。”聲音冰冷者沉吟片刻,“‘那東西’……有反應嗎?”
“偶爾有極其微弱的波動,指向青雲宗方向,但無法精確定位,似乎被什麼力量乾擾或遮蔽了。”
“繼續盯著。宗門大比將近,各方勢力彙聚,總有鬆懈的時候。伺機……潛入,或者,引蛇出洞。”
黑影低語幾句,再次融入黑暗,彷彿從未出現過。
山風呼嘯,吹過寂靜的山穀,隻留下冰冷的殺意,無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