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秋季·真相
秋之卷·:真相
臥室的門在她身後“砰”地一聲撞上,隔絕了客廳裡那片光怪陸離、充滿惡意的扭曲景象。然而,那無形的壓力並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的毒蛇,更加緊密地纏繞著這最後的狹小空間。牆壁上,那些之前隻是偶爾閃現的殘影,此刻如同沸騰般劇烈地波動著,一張張痛苦扭曲的麵孔爭先恐後地浮現、嘶嚎,又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般炸裂,留下冰冷的惡意和腐朽的氣息。
林晚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心臟像是要掙脫胸腔的束縛。周哲最後那微弱卻清晰的回響——“筆記……桌……暗格”——如同唯一的燈塔,在她被恐懼和絕望淹沒的意識中指引著方向。
筆記,就是那本日記。桌,是周哲的書桌。
暗格?
她之前翻找時,隻拉開了抽屜,並未仔細檢查書桌本身的結構!
她踉蹌著撲到書桌前,也顧不上是否會留下痕跡或引發什麼,雙手近乎粗暴地在桌麵上、側麵、以及所有可能隱藏機關的地方摸索、敲擊。木質冰冷,觸感堅實。沒有,什麼都沒有!
難道在桌子底下?她幾乎是趴在了地上,不顧灰塵和冰冷的地板,仰頭看向書桌底部。光線昏暗,隻能模糊看到積攢的灰塵和幾根交錯的結構木條。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以為那是周哲意識混亂下的囈語時,她的指尖,在書桌右側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與主體結構幾乎融為一體的微小凹陷處,觸碰到了一絲極其輕微的、異樣的鬆動感!
那不是釘子,不是疤痕,那是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需要特定角度和力度才能按壓的活板!
她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就是這裡!
她用指甲摳住那個微小的凹陷,用儘全身力氣,向內按壓。
“卡。”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械彈動聲。
緊接著,在書桌右側立麵,靠近地麵的地方,一塊大約巴掌大小、與周圍木質紋理完美融合的木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一個黑暗的、散發著陳舊紙張和灰塵氣味的狹小空間。
暗格!
林晚的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要窒息。她顫抖著伸出手,探入那冰冷的黑暗之中。
指尖觸碰到了一些東西。
不是紙張。觸感更硬,更……古老。
她小心翼翼地,將裡麵的東西全部掏了出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本皮質封麵已經完全發黑、邊緣破損嚴重的古老冊子,比周哲的日記本要厚實得多,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彷彿承載著數個世紀的重量。封麵上沒有任何字跡,隻有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彷彿被什麼液體浸泡過的暗色汙漬。
除此之外,還有幾張泛黃脆弱、幾乎一碰就要碎掉的舊照片,以及一個用褪色的紅繩係著的小小的、扁平的桃木符。
林晚來不及細看照片和桃木符,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本古老的冊子吸引。她將其放在書桌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愈發慘澹的光線,屏住呼吸,翻開了它。
裡麵的字跡,並非周哲的筆跡。這是一種更古老、更僵硬的花體字,用的是早已不再通用的墨水,許多地方已經暈開、褪色,難以辨認。但結合一些相對清晰的段落和周哲日記裡的資訊,一段被塵封的、令人脊背發涼的真相,如同沉船般,緩緩浮出了黑暗的水麵。
這本冊子,並非日記,而更像是一本混雜著家族記錄、神秘學研究和……絕望警告的雜記。它的主人,似乎是林晚的某位生活在晚清或民國的曾祖輩。
冊子的前半部分,零星記載著這麵維多利亞風格落地鏡的來曆。它並非祖傳,而是這位先祖在一次與海外貿易相關的行程中,從一個“神色倉皇、急於脫手”的西洋商人手中“低價”購得。購入之初,隻覺得其工藝精美,凋花繁複,並未察覺異常。
然而,很快,怪事就開始發生。
冊子的字跡從這裡開始變得混亂、急促:
……夜半鏡中影自動,形貌與吾一般無二,然神色陰冷,嘴角帶笑,非吾之本意……妻言常聞鏡後低語,如磨骨刮髓,心神不寧……
……嘗試移鏡,然其重若千鈞,彷佛生根於地……以布覆之,翌日布帛自落,且布滿抓痕……
……幼子阿貴,近日行為怪異,常對鏡自語,所言非童言,語調森然……今晨發現其腕有紅痕,洗之不褪,且有異香……鏡框隙間,亦見同類汙漬,疑非漆非血……
看到“腕有紅痕”、“異香”、“鏡框汙漬”這些字眼,林晚渾身冰冷,這正是她和周哲經曆的翻版!這種恐怖,竟然早已在家族中上演過!
冊子的主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鏡子的邪異,他開始查閱各種典籍,試圖找出根源和解決之法。雜記中夾雜著一些潦草繪製的、與鏡框背麵那些扭曲符號類似的圖案,旁邊注釋著“似為禁錮之符”、“然效力漸衰”、“彼界侵蝕”等字樣。
他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加固“禁錮”,包括繪製符咒(可能就是那個桃木符的由來),定期舉行一些簡單的驅邪儀式。這些方法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壓製了鏡中存在的活動,但無法根除。冊子裡充滿了無力感和日漸加深的恐懼。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他的兒子,也就是“阿貴”身上。
雜記的最後幾頁,字跡已經近乎瘋狂,充滿了絕望的劃痕和斑駁的(可能是淚痕?)水漬:
……阿貴……吾兒阿貴……彼非吾兒矣!鏡中之物已占據其軀殼!眼神空洞,行止如提線木偶……然其力大無窮,常立於鏡前,如樁如錨……
……吾方醒悟!此鏡非鏡,乃一‘孔竅’!連線彼界汙穢之地!鏡中之物,需以生靈為‘坐標’,錨定此界,方能逐步侵蝕,擴大孔竅,終將……吞噬一切!
……阿貴已成坐標,無可挽回……吾嘗試毀鏡,然斧鑿皆不能傷其分毫,反遭巨力反彈……彼界之力,已可乾涉此界事物……
……唯一之法,或在於‘替代’!然需血脈相連者為引,且需坐標處於極度虛弱或意識鬆動之際,以強大意誌衝擊,或可暫時擾亂連線,甚至……以新祭品置換舊坐標,然此法凶險至極,稍有不慎,二者皆墮深淵,萬劫不複……
……吾老矣,氣血衰敗,無力為繼……唯將此鏡深鎖於偏室,嚴令後人不得靠近……留下此記,望後世子孫警醒,萬萬不可重蹈覆轍……若遇鏡異,當速速遠離,寧可毀屋,不可近鏡……
……若……若坐標已成,侵蝕已深……則……逃!速逃!切莫回頭!切莫試圖拯救!此非人力可抗衡之災厄……
冊子,在這裡戛然而止。
最後幾頁,似乎被什麼粘稠的液體浸透過,紙張黏連在一起,字跡徹底模糊不清。
林晚捧著這本沉重如山的古老雜記,渾身冰涼,如同被浸入了萬載寒冰之中。
真相,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絕望。
這麵鏡子,是一個連線著恐怖“彼界”的孔竅。那個鏡廊,就是彼界的景象!那個龐大的陰影,就是彼界的主宰,或者說,是某種難以名狀的恐怖實體!
它需要“坐標”來錨定現實世界,才能逐步侵蝕、擴大影響,最終目的是吞噬一切!而坐標的選擇,似乎與血脈有關(阿貴,周哲),並且會被逐漸異化,最終變成完全被操控的空殼。
周哲,就是那個被選中的、新一代的坐標。他的遭遇,與百年前的阿貴,如出一轍!
而雜記中提到的“唯一之法”——“替代”,需要血脈相連者(她?),在坐標虛弱時,以自身意誌衝擊連線,甚至……以自己作為新的祭品,去置換舊的坐標!
這根本不是什麼生路!這是一個更加殘酷的陷阱!是用一個犧牲,去換另一個犧牲的延緩!而且成功率極低,風險是雙雙墮入深淵!
曾祖輩最後的警告——“逃!速逃!切莫試圖拯救!”——如同喪鐘,在她腦海裡轟鳴。
一切都明白了。
為什麼母親對鏡子諱莫如深。
為什麼她和周哲會遭遇這一切。
為什麼所有的反抗都顯得如此徒勞。
她看著散落在桌上的那幾張舊照片。其中一張,是一個穿著舊式長衫的清瘦男人(很可能就是雜記的主人)和一個眼神陰鬱的男孩(阿貴)的合影,背景正是這麵鏡子,兩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笑容。另一張,是一個穿著旗袍的年輕女子(曾祖母?)獨自站在鏡前,表情嚴肅,眼神中帶著與照片中林晚如出一轍的驚懼。
百年的恐怖輪回。同樣的鏡子,同樣的侵蝕,同樣的坐標,同樣的……絕望。
而她現在,就站在這個輪回的終點。
知道了真相,並未帶來任何解脫,反而將她推入了更深的、毫無光亮的絕望深淵。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臥室門外。
客廳裡,那鏡麵破裂的嘶嘶聲,那空間扭曲的嗡鳴,那無數亡魂的哀嚎,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
那個彼界的存在,它的耐心,似乎已經耗儘了。
而她,這個知曉了一切的、最後的血脈相連者,是它完美的……新坐標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