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秋季·回響
秋之卷·:回響
時間,彷彿在鏡麵炸裂的瞬間凝固了。
客廳裡,光線被扭曲、吞噬,隻剩下從窗簾縫隙擠進來的、病態的灰白,勉強映照出這超現實的一幕。蛛網般的裂紋爬滿了整麵落地鏡,中心區域不再是反射的影像,而是一片翻湧的、如同活物般蠕動著的粘稠黑暗。冰冷、汙穢的氣息從中源源不斷地湧出,帶著鏡廊深處無數亡魂凝結的怨念和那個龐大存在的純粹惡意,幾乎要將空氣都凍結成黑色的冰晶。
周哲癱倒在沙發裡,頭顱歪向一邊,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死寂的灰白。他胸口被抓撓過的睡衣布料微微皺起,但麵板上看不出任何痕跡,彷彿剛才那自毀般的掙紮隻是林晚瀕臨崩潰的幻覺。他不再動彈,甚至連微弱的呼吸起伏都難以察覺,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能量、徹底報廢的精密儀器。坐標的功能似乎因那劇烈的衝擊而暫時陷入了某種“休眠”或“過載”狀態。
林晚站在原地,身體因為方纔情緒的劇烈宣泄和眼前這恐怖的景象而微微顫抖。她沒有去看周哲,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麵破裂的鏡子上,鎖定在那片中心翻湧的黑暗。
成功了?還是……引發了更糟的結果?
她能感覺到,那個鏡中存在的“注意力”,以前所未有的強度,聚焦在了她的身上。不再是之前那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窺視,而是一種被冒犯、被乾擾後的、冰冷的暴怒,以及……一種更加**、更加迫不及待的饑餓感。
它似乎因為坐標的暫時失效而無法立刻將她拖入鏡廊,但這片破裂的鏡麵,這個被強行擴大的“視窗”,反而讓它的氣息和力量,更加直接地滲透進了這個現實空間。
寂靜,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滿了某種蓄勢待發的、令人窒息的張力。
然後,變化開始了。
首先出現的是光影的扭曲。
客廳裡那些傢俱、牆壁的陰影,開始不自然地拉長、縮短、蠕動,彷彿擁有了獨立的生命。它們不再遵循光線的邏輯,像黑色的粘稠液體般在地板上、牆壁上蜿蜒流淌,時而彙聚成難以名狀的扭曲形狀,時而又猛地散開,融入更深的黑暗裡。窗外的天光似乎也被這空間的異常所影響,變得忽明忽暗,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將屋內映照得一片光怪陸離。
緊接著,是溫度的驟變。
刺骨的寒意從破裂的鏡子方向輻射開來,林晚裸露的麵板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嗬出的氣息變成白霧。但這寒冷並非均勻分佈,在某些角落,又會突然爆發出短暫的、不自然的灼熱,像是有無形的火焰舔舐過空氣,留下焦糊的錯覺和麵板被炙烤的刺痛感。冷與熱交替侵襲,彷彿這個空間本身的物理規則正在崩壞。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空間的拉伸與壓縮感。
林晚感覺自己時而像是被塞進了一個不斷縮小的盒子裡,牆壁和天花板帶著沉重的壓力向她擠壓過來,呼吸艱難;時而又像是被拋入了一個無限空曠的廣場,周圍的傢俱變得遙遠而模糊,距離感徹底失靈。她腳下的地板似乎也在微微起伏,如同踩在某種巨大生物的、緩慢呼吸的脊背上。
現實,正在變成一麵哈哈鏡。而鏡廊的法則,開始覆蓋這裡的常理。
“滋啦——!”
一聲尖銳的、如同玻璃被暴力刮擦的噪音,猛地從破裂的鏡子方向炸響!這不是殘響,這是更加直接的、充滿惡意的乾擾!
這聲噪音如同一個訊號。
下一秒,無數混亂的、扭曲的影像,開始從房間的各個角落——從牆壁、從天花板、甚至從空氣本身——浮現出來。
不再是之前那種一閃而過的殘影。這些影像更加清晰,更加持久,也更加……具有攻擊性。
林晚看到,在她左側的牆壁上,一個穿著維多利亞時代裙裝的女人身影緩緩“滲”了出來,她的臉腐爛了一半,空洞的眼窩流著黑色的黏液,她伸出枯骨般的手,似乎想要抓住林晚的胳膊。
在她右前方的地板上,一個沒有五官的、如同蠟像般光滑的兒童身影爬了出來,發出那種空洞而詭異的嬉笑聲,快速向她爬來。
天花板上,倒吊下數個扭曲的、如同被強行塞進鏡框的人形陰影,它們的手臂像橡皮筋一樣拉長,朝著她的頭頂抓撓。
這些影像,不再是單純的恐懼投射,它們彷彿被注入了那個鏡中存在的意誌,帶著明確的、要將她拖入其中、同化為它們一員的意圖!
林晚驚駭地後退,背脊撞上了冰冷的牆壁。牆壁瞬間變得如同沼澤般柔軟,一張張痛苦嘶嚎的鬼臉從牆麵下浮現,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
她被困住了!在這個現實與鏡廊邊界模糊的、扭曲的空間裡!
她閉上眼睛,用力甩頭,試圖驅散這些恐怖的幻覺。但那些影像和觸感並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她能“感覺”到那腐爛女人手指的冰冷,能“聽到”那無麵兒童爬行時摩擦地板的“沙沙”聲,能“聞到”天花板上倒吊陰影散發出的、如同陳舊血汙般的腥臭!
這不是幻覺!這是鏡廊力量滲透現實後,產生的實體化的回響!是那個存在在用它的方式,品嘗她,折磨她,消化她的抵抗!
“滾開!”她終於無法忍受,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雙手胡亂地在身前揮舞,試圖驅散那些無形的魑魅魍魎。
她的聲音在扭曲的空間裡產生了奇異的回響,變得扭曲而怪異,彷彿有無數個她在同時尖叫。
就在她精神防線即將再次崩潰的邊緣——
“晚……晚……”
一個極其微弱、彷彿隨時會斷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不是來自那些恐怖的影像,不是來自鏡廊的殘響。
是來自……沙發方向。
林晚猛地睜開眼,循聲望去。
周哲依舊癱倒在沙發裡,但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不再是一片空洞的冰冷,也不再是之前那種分裂的痛苦。它們充滿了……疲憊。一種彷彿燃燒了靈魂所有剩餘能量後的、極致的疲憊。但在這疲憊的深處,卻有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屬於“周哲”的清醒和……溫柔?
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再次發出那微弱的聲音:
“筆記……桌……暗格……”
他的目光,極其艱難地,轉向了臥室的方向,然後,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電力,眼皮緩緩闔上,頭再次無力地垂向一邊。他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也徹底停止了。
彷彿剛才那一瞬間的清醒,是他被徹底吞噬前,迴光返照的、最後的回響。
筆記?桌?暗格?
林晚的心臟狂跳起來!是那本日記!他說的是那本日記!但暗格?抽屜裡還有暗格?!她之前沒有發現!
周哲在最後時刻,用這短暫的回響,給了她新的指引!
這個認知,像一針強心劑,瞬間壓過了周遭恐怖的影像和扭曲的空間感。那個鏡中存在的憤怒似乎也因為周哲這最後的“背叛”而變得更加狂暴,空間的扭曲和那些攻擊性的影像變得更加劇烈。
但林晚不管了。
她眼中隻剩下臥室的方向,隻剩下那個可能藏著最後秘密的暗格。
她咬緊牙關,無視了抓向她手臂的腐爛鬼影,無視了在她腳邊爬行的無麵兒童,無視了空間中令人作嘔的冷熱交替和拉伸壓縮感,像一頭衝向唯一生路的困獸,跌跌撞撞地,再次撲向了那間臥室!
在她身後,破裂的鏡麵中,那片粘稠的黑暗翻湧得更加劇烈,一個龐大、扭曲的陰影輪廓,似乎正在那黑暗的最深處,緩緩凝聚,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