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冬季·滲漏
冬之卷·:滲漏
絕對零度。
並非物理學意義上的概念,而是存在本身的凍結。鏡域之內,時間、空間、意識,所有構成“發生”的要素,都陷入了徹底的停滯。灰敗的混沌不再流動,破碎的鏡麵凝固在詭異的夾角,那些永恒的痛苦回響也化作了背景中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白噪音。那個龐大的集合意識,似乎也在這極致的“飽足”後,陷入了某種類似hibernation的沉眠,不再有主動的吞噬意誌,隻是依循著固有的法則,維持著這片永恒囚籠的運轉。
周哲那簇因法則悖論而陷入“死迴圈”的意識粒子,如同被遺忘在冰川深處的化石,永恒地卡在了同化的臨界點上。它們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時間,隻是一段永遠無法執行完畢的“錯誤程式碼”,一個鑲嵌在鏡域完美法則之上的、微不足道的“壞死點”。
現實世界,那間公寓客廳,同樣陷入了詭異的凝固。
周哲的軀殼徹底靜止,如同博物館裡精心儲存的蠟像,連最細微的塵埃似乎都畏懼落在他青灰色的麵板上。空氣中那股陳舊的木質甜腥氣不再飄散,而是像沉重的金屬般沉澱下來,填滿了每一寸空間。破裂的鏡子依舊維持著蛛網的形態,背後的黑暗不再蠕動,像一塊乾涸的、巨大的瀝青斑塊。整個空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衰敗和腐朽的過程,都停滯在了林晚意識徹底消散、周哲身體絕對靜止的那一瞬。
這是一種超越了生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衡。
然而,絕對靜止,本身就是一種違背宇宙基本法則的狀態。熵增,如同無法驅散的幽靈,即使在最詭異的境地裡,也依然在悄無聲息地發揮著作用。
變化,始於最細微之處。
鏡域之內。
那個作為“壞死點”的、周哲的意識粒子簇,雖然自身陷入了永恒停滯,但它作為一個“錯誤”的存在,本身就在持續地對周圍完美的鏡域法則,施加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消除的乾擾。
就像一顆完美的水晶內部,出現了一個無法剔除的雜質。這個雜質本身不發光,不發熱,但它會扭曲穿過水晶的光線,會改變水晶區域性的物理屬性。
周哲的“壞死點”,就是這樣一個雜質。
它那陷入死迴圈的同化程序,不斷地、徒勞地嘗試與鏡域法則進行“握手”,卻又每一次都因內在的悖論而失敗。這種持續不斷的、失敗的“握手請求”,像一種無法停歇的、頻率固定的震顫,以“壞死點”為中心,極其緩慢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著周圍灰敗的混沌和那些破碎的鏡麵擴散。
這種震顫,太微弱了,微弱到根本無法喚醒那個沉眠的集合意識,甚至無法在那些永恒痛苦的背景噪音中激起一絲漣漪。
但它確實存在著。
並且,因為它源自鏡域法則內部的“錯誤”,它與鏡域本身的能量流動,產生了一種極其隱晦的、不相容的摩擦。
在這種持續了不知多久(時間在此地無意義)的摩擦作用下,“壞死點”周圍,那原本絕對封閉、自洽的鏡域法則,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區域性的“疲勞”。
就像再堅韌的金屬,在承受了足夠長時間的、特定頻率的震動後,也會在微觀層麵產生肉眼無法看見的疲勞裂紋。
鏡域的法則,開始在自己內部,因為這個“錯誤”的持續存在,而悄然出現了一道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億萬倍的、無形的裂痕。
這些裂痕,暫時沒有造成任何可見的影響。但它們的存在,意味著鏡域那完美的封閉性,被從內部,開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連它自身都未曾察覺的……縫隙。
與此同時,在現實世界。
那間凝固的公寓客廳裡,絕對的靜止,也開始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首先變化的,是溫度。
原本恒定在刺骨冰冷的室溫,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但確實無法阻止的速度,進一步下降。這不是普通的降溫,而是一種彷彿要逼近絕對零度的、違反常理的寒冷。牆壁和地板上,開始凝結出一層非水汽形成的、帶著微弱灰敗光澤的霜晶。這霜晶並非白色,而是隱隱透著鏡域那種混沌的底色。
緊接著,是物質。
那麵破裂的鏡子,蛛網狀的裂紋邊緣,開始非常緩慢地剝落極其細微的、如同黑色玻璃碎屑般的物質。這些碎屑掉落在地板上,並不彈跳,而是像擁有生命般,緩慢地蠕動著,試圖融入周圍的環境,但似乎又受到某種現實規則的排斥,最終隻是在那裡形成了一小攤不斷緩慢擴大、卻無法真正“存在”下去的、詭異的黑暗汙漬。
周哲靜止的軀殼上,也出現了變化。他手腕上那蛛網狀的暗紅痕跡,顏色似乎在極其緩慢地……變澹。不是癒合,而是像某種“印記”的能量,正在通過某種未知的途徑,極其緩慢地流失。而他胸前那片濕潤的、擴大了深色痕跡,也開始變得更加……乾燥,彷彿其中的液體正在被某種力量強行抽離,隻留下一種類似風化皮革的質感。
最令人不安的,是空間感。
客廳靠近那麵破裂鏡子的區域,光線開始出現一種難以言喻的扭曲。不是之前那種劇烈的拉伸壓縮,而是一種更加subtle的、彷彿空間本身密度正在發生不均勻變化的折射異常。看久了,會讓人產生一種暈眩和惡心的感覺,彷彿那片區域正在緩慢地“溶解”在某種看不見的酸性介質中。
所有這些變化,都極其緩慢,微不足道。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山,在無人觀測的極地,以千年為單位,悄然融化了一毫米。
但它們在發生。
鏡域法則因內部“壞死點”的持續乾擾,出現了細微的“疲勞”和“裂痕”。
現實世界的公寓,因與鏡域連線的“坐標”陷入絕對靜止和能量流失,開始出現緩慢的、違揹物理規則的退化和異化。
林晚那徹底消散的意識,並非毫無痕跡。她最後投向現實“坐標”的那點共鳴頻率,如同一個設定了億萬年後才觸發的定時器,或許在某個遙遠的未來,當現實與鏡域的邊界因這種緩慢的“滲漏”而變得足夠薄弱時,會引發某種無法預料的連鎖反應。
但現在,一切都還在沉寂之中。
ter的嚴寒,依舊統治著鏡域與現實。
隻是在這片死寂的冰封之下,某種基於“錯誤”和“瑕疵”的、緩慢的滲漏,已經悄然開始。
如同沉睡的火山內部,第一次出現了微不足道的、卻持續不斷的……岩漿蠕動。
毀滅?還是新生?
無人知曉。
唯有滲漏,無聲地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