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先認輸誰是狗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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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室的燈亮了很久。
門外,厲西沉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靠在牆上,目光空洞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手上砸牆留下的血跡已經乾涸凝固,他卻毫無所覺。樂晞紅著眼睛,不安地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時不時擔憂地看一眼厲西沉,又看一眼不遠處——
厲景屹依舊維持著蜷縮在地上的姿勢,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隻有偶爾抑製不住的細微顫抖,泄露著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龍涎香的資訊素不再冰冷疏離,而是變得混亂、焦灼,充滿了自我厭棄和巨大的恐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終於,搶救室的燈熄滅了。
門被推開,主治醫生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
厲西沉猛地回過神,一個箭步衝上去,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醫生!他怎麼樣?!”
厲景屹也瞬間擡起頭,臉上毫無血色,眼中佈滿血絲,緊張地等待著審判。
醫生摘下口罩,鬆了口氣:“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一句話,讓門外三個人的心瞬間落回了半截。
“但是,”醫生語氣變得凝重,“俞指揮員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長期心力交瘁,憂思過重,底子已經很虛了。這次情緒受到極度劇烈的刺激,引發了急性心源性和神經性休克,臟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需要絕對靜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則……”
醫生冇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儘的含義。
厲西沉的心再次揪緊,他用力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醫生……我們現在能進去看他嗎?”
“可以,但病人還在昏迷中,需要安靜。一次最好不要超過兩個人。”
厲西沉立刻看向厲景屹,眼神複雜,最終還是啞聲道:“……你先進去吧。”
厲景屹愣了一下,似乎冇想到父親會讓他先進去。他看了一眼厲西沉蒼老疲憊了許多的側臉,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冇說,隻是點了點頭,腳步有些虛浮地走進了病房。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俞荼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氧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纖細的手腕上插著輸液管,整個人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
厲景屹一步步走到床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緩緩蹲下身,看著父親昏迷中依舊微微蹙起的眉頭,那裡麵似乎還凝結著化不開的痛苦。
他伸出手,顫抖地、極其小心地,碰了碰俞荼冰涼的手指。
真實的觸感傳來,帶著生命的微弱溫度,卻讓他眼眶瞬間通紅。
“對不起……”他終於哽咽出聲,聲音低啞破碎,充滿了無儘的悔恨,“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冇想……”
他語無倫次,淚水終於決堤,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我錯了……求您醒過來……彆丟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他將額頭抵在床沿,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發出了壓抑的、痛苦的嗚咽。
這一刻,所有的怨恨、驕傲、隔閡,在可能失去父親的巨大恐懼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大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厲景屹擡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厲西沉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正站在他身後。厲西沉的眼睛也是紅的,裡麵冇有了之前的怨懟,隻剩下同樣深沉的痛楚和……一種疲憊的理解。
“起來吧。”厲西沉的聲音沙啞,“讓他好好休息。我們……聊聊。”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走到病房外的休息區。
沉默良久,厲西沉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而沉重:“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我獨斷專行,冇有考慮你們的感受,自以為是為你好,卻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對不起,景屹。”
他第一次如此直接而鄭重地向兒子道歉。
厲景屹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我……我也有錯。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我不該十年都不聯絡……我……”他說不下去。
“你爸爸……他這些年,過得很苦。”厲西沉看著病房門,眼神痛苦,“他從來冇有真正原諒過自己。身體也一直不好,是我冇照顧好他。”
厲景屹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痛。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還是無法完全原諒我。”厲西沉看著他,“我不強求。但是景屹,你父親他……經不起任何折騰了。算我求你,就算為了他……留下來,好嗎?哪怕……隻是暫時。”
厲西沉,這個從來強勢冷硬的帝國上將,此刻用上了近乎哀求的語氣。
厲景屹擡起頭,看著父親那雙充滿了血絲和疲憊的眼睛,又想到病房裡那個脆弱的身影,心中最後那點堅冰終於徹底融化。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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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晞扒在門縫邊,看著病房內令人心碎的一幕和門外父子間沉重壓抑的對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進去打擾。他正不知所措時,口袋裡的光腦震動起來。
是雲榕發來的訊息:
【你跑哪去了?聽說厲將軍家小子回來了?還把你拐跑了?】
樂晞這纔想起自己光顧著擔心,都忘了跟學長報平安。他連忙偷偷回覆,手指飛快:
【學長!我在基地醫療室!出大事了!俞指揮員暈倒了!情況好嚇人!不過厲景屹和他爸爸好像和好了!(附帶一個哭哭臉和小心翼翼的表情)】
訊息發出去冇多久,走廊儘頭就傳來了熟悉的、略顯不耐的腳步聲。
樂晞一擡頭,就看到雲榕正走過來。他換下了作戰服,穿著簡單的訓練服,手臂上還貼著繃帶,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銳利。他手裡還提著一個小巧的保溫盒。
“學長!”樂晞像看到救星一樣,小聲喊道。
雲榕走到他麵前,先是瞥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眉頭微蹙,然後才把目光落到樂晞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確認他冇缺胳膊少腿:“怎麼回事?吵個架還能把人吵進醫院?”語氣雖然還是那麼欠揍,但仔細聽卻能發現一絲極淡的關切。
樂晞立刻壓低聲音,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地把剛纔發生的事情快速講了一遍,重點描述了俞荼那一跪和之後的昏迷,以及厲家父子之間那冰冷又痛苦的氣氛。
雲榕聽著,眉頭越皺越緊。他雖然性子驕縱,但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俞荼在“鋒刃”的地位和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那種絕望崩潰,他隱約能理解一些。
“喏。”聽完,雲榕冇什麼表情地把手裡的保溫盒塞給樂晞,“家裡廚師做的養神湯,對oga身體好。彆說是我給的。”他語氣彆扭,彷彿隻是隨手處理掉一個麻煩。
樂晞抱著還帶著溫熱的保溫盒,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起來,感動得稀裡嘩啦:“學長!你真好!你還特意送過來!你傷口還疼不疼啊?”
雲榕被他這直白的感激弄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熱,彆開臉:“……少廢話。我走了。”說完,轉身就要走,一副“我隻是路過”的樣子。
“學長!”樂晞連忙叫住他,指了指病房,“你……不進去看看嗎?厲將軍和厲景屹都在裡麵……”
雲榕腳步頓住,回頭看了一眼病房門,沉默了幾秒,才淡淡道:“不了。麻煩。”他現在進去算什麼?更何況,他和厲景屹又不熟,和厲將軍也隻是上下級。這種家庭倫理劇,他懶得摻和。
但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你……看著點。有什麼事,及時聯絡。”這話是對樂晞說的,眼神卻若有似無地掃過病房方向。
樂晞立刻點頭如搗蒜:“嗯嗯!我知道!學長你放心!”
雲榕這才真正轉身離開,背影依舊挺拔不羈,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了一絲溫度。
樂晞抱著保溫盒,心裡暖暖的。學長雖然嘴巴壞,但其實人很好嘛!
這時,病房的門從裡麵打開,厲西沉走了出來,臉色依舊沉重,但似乎比剛纔緩和了一些。他看到樂晞手裡的保溫盒,愣了一下。
樂晞連忙舉起盒子,小聲道:“厲將軍,這是……這是養神湯,給俞指揮員喝的。”他差點說漏嘴是雲榕送的。
厲西沉看了看保溫盒,又看了看樂晞真誠擔憂的小臉,心中微微一暖,點了點頭:“有心了。謝謝。”他接過盒子,頓了頓,看向樂晞,“景屹在裡麵陪著他父親。你……也進去看看吧,陪他說說話。”他知道兒子此刻心裡肯定不好受,有個同齡人陪著或許能好點。
“好!”樂晞立刻點頭,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病房裡,厲景屹依舊守在床邊,握著俞荼的一隻手,眼神裡充滿了懊悔和擔憂。
樂晞走過去,小聲說:“厲景屹,你還好嗎?”
厲景屹擡起頭,看到是他,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冇事。”
病房內安靜得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俞荼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聲。
厲景屹一動不動地守在床邊,目光緊緊鎖在父親蒼白的臉上,彷彿一眨眼父親就會消失不見。他周身依舊籠罩著沉重壓抑的自我譴責和恐懼,龍涎香的資訊素也變得滯澀而黯淡。
樂晞坐在旁邊,看著厲景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難受極了。他放下那個保溫盒,抓耳撓腮地想找點話說,想讓他開心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
他想起以前自己不開心的時候,厲景屹雖然總是板著臉,但總會用他自己的方式哄他……雖然很多時候是把他惹得更毛躁然後打一架纔算完。
可是現在,好像說什麼都顯得很蒼白。
樂晞猶豫了一下,最終鼓起勇氣,悄悄地挪到厲景屹身邊。他伸出手,輕輕拉了拉厲景屹的袖子。
厲景屹有些遲鈍地轉過頭,看向他,眼神裡還帶著未散儘的痛苦和茫然。
樂晞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嘴唇,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揪了一下。他冇有說話,隻是微微傾身,湊近厲景屹,然後——
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絲試探和小心翼翼的安慰,將自己的唇瓣貼在了厲景屹緊抿的唇角上。
那是一個一觸即分的、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親吻。
柔軟、溫熱,帶著蜜桃的清甜氣息,像一片輕盈的羽毛,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厲景屹冰封沉寂的心湖上,漾開了一圈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漣漪。
厲景屹整個人徹底僵住,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完全冇料到樂晞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所有的悲傷、悔恨、恐懼,在這一瞬間彷彿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樂晞親完,立刻紅著臉縮了回去,眼神飄忽,不敢看厲景屹,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你、你彆太難過了……俞指揮員會好起來的……”
厲景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對方泛紅的耳根和那雙因為害羞和擔憂而顯得更加水潤明亮的眼睛,唇角似乎還殘留著那抹柔軟溫熱的觸感和甜膩的蜜桃香。
許久,他眼底厚重的冰層終於裂開了一道明顯的縫隙,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虛幻的暖意艱難地滲透出來。他極其緩慢地擡起手,指腹輕輕碰了碰剛剛被親吻過的唇角,然後,目光複雜地落在了樂晞臉上。
他冇有說話,但那緊繃到極致的下頜線條,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絲絲。
樂晞被他看得更加不好意思,心跳如擂鼓,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那、那個湯……好像還是熱的……要不要……”
厲景屹依舊沉默地看著他,就在樂晞快要被這沉默逼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時候,他忽然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然後,他重新轉過頭,看向病床上的俞荼,再次握住了父親的手。但這一次,他的背脊似乎不再像剛纔那樣僵硬得如同弓弦,周身那令人窒息的資訊素也被注入了一絲鮮活的、清甜的氣息,不再那麼死寂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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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沉寂中緩慢流淌。
樂晞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帶來的短暫悸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後,沉重的現實依舊籠罩著病房。厲景屹依舊緊緊握著俞荼的手,不敢放鬆分毫,彷彿這樣就能將自己的生命力傳遞過去。
樂晞安靜地陪在一旁,不再說話,隻是時不時擔憂地看看俞荼,又看看厲景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更久。
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中,突然夾雜了一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呻吟。
厲景屹的身體猛地一震,瞬間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住俞荼的臉。
隻見俞荼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長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眉宇間那凝結的痛苦似乎動了動,隨後,那雙緊閉了許久的眼睛,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視線先是模糊而渙散,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才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兒子那張寫滿了擔憂、恐懼和驚喜的俊臉,以及他通紅的眼眶。
“……景……屹?”俞荼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乾裂的嘴唇翕動著,帶著氧氣罩的阻礙,更顯氣若遊絲。
這一聲呼喚,雖然輕,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厲景屹心中的陰霾!
“爸!您醒了!”厲景屹的聲音瞬間哽咽,巨大的狂喜和後怕席捲了他,他下意識地想收緊手,又猛地想起醫生的話,趕緊放鬆力道,隻能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重複,“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但這一次,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樂晞也激動地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俞指揮員!您醒啦!太好了!”
俞荼的意識似乎還冇有完全回籠,眼神依舊有些茫然和虛弱。他努力地想轉動視線,看看周圍。
一直守在門外、通過觀察窗密切關注內部的厲西沉,在俞荼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察覺了。他幾乎是立刻推門衝了進來,幾步就跨到床邊,因為太過急切甚至差點絆倒。
“阿荼!”厲西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小心翼翼,他想碰碰俞荼,又不敢,隻能彎下腰,貪婪地看著愛人終於睜開的眼睛,赤紅的眼眶裡也瞬間湧上了水汽,“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醫生!醫生!”
後知後覺地,他纔想起要叫醫生。
醫護人員很快趕來,對俞荼進行了詳細的檢查。
“生命體征趨於平穩,但依然非常虛弱。需要絕對靜養,不能再有任何情緒波動。”醫生再次嚴肅地叮囑,“醒來是好事,但恢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送走醫生,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俞荼似乎恢複了一些精神,但依舊虛弱。他的目光緩緩在厲西沉和厲景屹之間移動,看著兩人都紅著眼眶、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尤其是兒子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擔憂和悔意,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厲景屹輕輕阻止了。
“您彆說話,好好休息。”厲景屹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小心翼翼,“我們都在這裡陪著你。”
俞荼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厲西沉緊緊握著自己另一隻手的的大手上,那手上還有未處理的血跡和淤青。他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極輕地回握了一下。
厲西沉感受到那微弱的力道,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甜蜜交織。他用力回握,低聲道:“冇事了……都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俞荼又看向厲景屹,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厲景屹讀懂了父親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看著俞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爸,我回來了。我不走了。我會陪著你,直到你好起來。”
俞荼的眼中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弱的、卻真實無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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