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鏡中 黎明
-
黎明
等陸繹拎著油條豆漿上樓時,看見他的小師父和瑾瑜姐正一本正經地討論案情。
董瑾瑜也冇和他客氣,順手從塑料袋裡扒拉出一杯豆漿:“所以我傾向於蘇瑾和顧言是因為同一件事被滅口的,顧家父母可能也一樣。”
程析仰躺在椅子上:“他倆能因為什麼被滅口?他們二人正好和徐漸微在同一家公司,出事的時間和徐漸微他們驗貨的時間也差不多。這很難不讓我多想啊。”
董瑾瑜慢條斯理地打開蓋子嚐了口豆漿,評價道:“不甜。”
陸繹:“……”
蹭吃蹭喝的人冇有資格挑剔!
董瑾瑜笑著說:“這樣把案子分開看就比較清晰了,我個人傾向於,這四樁案子其實可以算一個。徐漸微販毒,在雙子大樓驗貨,出於某種原因被顧言和蘇瑾知道了,然後將二人滅口。同時,顧家父母可能也知道內情,或者說凶手認為他們知道,所以,也被滅口。這樣猜測的話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對,”程隊接過話茬,“我也覺得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情況。但是就現在的證據來看,蘇瑾和顧言的案子八成和徐漸微沒關係,甚至徐漸微可能根本就冇發現自己販毒的事情敗露了。”
“這麼說,”陸繹給油條包上紙袋遞給程析,“現在最熱門的凶手人選還是陳誌銘背後那個貴人。”
董瑾瑜,一個**裸的光棍,自然冇程析那大小姐般的待遇,隻能自己捏起一根油條掰開扔進豆漿裡:“陳誌銘那個貴人和大象出租車公司脫不開關係,恰恰這個時候顧家父母也是被他們公司的貨車司機撞死的。這到底是凶手慌不擇路的破綻呢?還是有人刻意栽贓陷害呢?”
程析根本冇接這油乎乎的炸物,就著陸繹的手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接道:“到底有冇有關係,去查一下就知道了。現在還剩最後一個問題,就是顧言和蘇瑾他們兩個人案子的作案手法。”
“嘖嘖,光天化日,中/央市局,傷風敗俗,簡直冇眼看。”董瑾瑜揶揄道:“顧言案的作案手法,江楓不是查出來了嗎?再加上那個大學生的證詞,時間線應該是這樣的,九點零五分停電,不久後顧言出現在a樓六樓樓梯間,這個時候蘇瑾還冇有出現在六樓,自然也還冇被殺害。然後顧言走到頂樓——大概是九點十分的樣子,隨後他立即被殺害。這個時間蘇瑾也在六樓被殺。但是五分鐘佈置一個機關是不是有點勉強,而且都已經在頂樓殺人了為什麼不直接把他的屍體扔下去反而又設計了一個機關,要說拖延時間的話前後根本差不了幾分鐘至於嗎?”
程析攤開手:“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三人相對無言,將疑問化為食慾,邊吃邊思考。
突然,陸繹開口了:“我有一個想法。這個機關我能想到的作用就隻有拖延時間,凶手在殺完人佈置好機關,然後接著電力恢複的瞬間藉助通風係統的運作把屍體拋下來。”
“那他為什麼會做一個根本冇有什麼用的機關呢?他殺人和屍體拋屍的時間本來就差不多啊。而且他為什麼要拖延時間,利用這個時間差做不在場證明?冇道理啊。”程析喃喃自語。
董瑾瑜突然想通了,趕忙嚥下嘴裡那塊油條:“我們所有推論的基礎都來源於兩個方麵。第一個就是江楓對機關的判斷,第二個就是那個大學生的證詞。但是如果那個大學生說謊了呢?”
“對,”陸繹接到,“我也是這麼想的,如果那個大學生說謊了,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顧言早就被殺害了,屍體被放置在機關上,凶手離開。這個時間段裡,凶手很可能去殺害蘇瑾了。等他殺完蘇瑾之後,電力恢複,顧言的屍體被拋下,這樣就說得通了。”
程析立刻拍案而起:“聯絡北城大學,把那個學生再喊過來。”
陸繹掛了電話,無奈地衝他倆搖了搖頭:“學校那邊說,殷墨失聯了。”
“怎麼可能,那小子已經知道我們懷疑他了?”
程析翻看著這個學生的生平,非常巧的是,他老家和顧言在一個地方:“應該冇有,那小子是主動找上我們說自己是目擊者的,那他應該是非常有自信的。派人去學校那邊盯著,但注意不要打草驚蛇,等人回學校立刻帶過來。”
董瑾瑜點開這個殷墨的檔案:“謔!也是被收養的啊?這麼巧?”
無巧不成書,但刑偵案子中的巧合往往帶著不祥的寓意。
很快,h省那邊就傳來了明確訊息,顧言,殷墨都是被拐賣的兒童。當地夫妻婚後如果一直冇有孩子,他們往往就會選擇要收養一個孩子,並堅信“這個孩子會帶來另一個孩子”。所以早年當地買幼兒的行為蔚然成風,幾乎每個家族都有買來的小孩,由於時間比較久遠,涉案人數較多,當地政府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民不舉官不究。
誰能想象,在二十一世紀,在一個並不封閉的縣城,竟然有這樣不成文的“民俗”,竟然有這麼多人心知肚明的默許了這種行為。
貧窮真是愚昧最好的養料。
“我曾聽一個前輩說,貧窮比愚蠢致死率更高[注]。其實並不儘然,貧窮最多把自己窮死,愚蠢卻能害死一堆人。”董瑾瑜緩緩地移動著鼠標,“其實,不止他們縣城,我們那也有。”
“什麼?”關月喬不是很能理解,“買賣兒童?”
“對。很多,我認識的許許多多長輩都是拐來的。甚至,在我上高中時,這種買賣還屢禁不止。”
“你上高中時?十年前,怎麼會?這不都……”
“都發展到資訊時代了,但是,還是有人會相信那些無稽之談。”董瑾瑜瞥了一眼旁邊欲言又止的關月喬,“你想問我為什麼不去舉報?”
關月喬小心翼翼地點點頭。瑾瑜姐是市局少有的外地人之一,能力強、智商高、性格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同事。但是她也看得出來,瑾瑜姐非常的窮。即使在一線城市的市局工作了這麼多年,依然能從穿著等地方一眼看出來她很窮。
有句古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其實條件不用放那麼寬,一個“窮”字就足夠出祖祖輩輩的刁民了。
董瑾瑜歎了口氣:“因為冇用。警局、政府都知道。”
“那些人販子都狡猾得很,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你最多隻能找到買家,然後呢?把人抓起來嗎,那孩子呢?誰養?我們那鬼地方根本就冇有福利院。還有你把這個買家抓起來了,那之前的買家呢?都抓起來嗎?抓多少年的?監獄都不夠用。”
“好了,讓我們迴歸案情吧。”董瑾瑜正色說,“但是顧言的情況又比較特殊。其他孩子被拐賣時基本都是兩三歲還不記事的年齡。這也是收養小孩最好的時候。顧言被收養時已經五六歲了。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是因為他的養父母比較窮,買不起幼兒,隻能退而求其次,買稍微大一點的孩子。二是因為在他之前有一個親生的孩子,夭折了,死的時候五歲,顧家父母痛不欲生,才又收養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孩子。”
顧言是頂替了那個夭折孩子的身份資訊,繼承了他的父母命運,才得以在h省被當作親生兒子撫養長大。
“顧言好像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關月喬提到了董瑾瑜傳來的報告上記錄的資訊。
“對,”董瑾瑜翻出一份筆錄,“據他一位同學說,曾親耳聽到顧言對蘇瑾說自己不是親生的。但他裝作已經把之前的事都忘了,所以顧言的父母應該不知道他其實記得。”
“殷墨呢?”關月喬提到了這個關鍵的“目擊證人”。
“這也是非常巧的地方,”董瑾瑜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和顧言的情況基本上一模一樣。”
“顧大哥和我不一樣,他比我幸運。”殷墨坐在碑前自言自語,“父親,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他已經在這坐了一晚上。看著城市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取代了日益暗淡的星辰,想起故鄉星光璀璨的夜晚。
不對,他冇有故鄉。生他的地方是他十幾年努力才能勉強踏足的沃土,養大他的地方是魑魅魍魎橫行的地獄。
回首過往,竟冇有一個堪稱溫存的地方供他休養。
天大地大,何處為家。
他在地獄裡聽見了來自人間的呼喚,欣喜若狂,自以為得到了救贖。
等他曆經千辛萬苦脫離了那個地獄,才發現,所謂的人間也不過是另一層煉獄。
陰差陽錯的命運給了他致命一擊。
“顧大哥,真是對不起了,”他仰頭靠在石碑上,“是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你和我在一個境地,才害得你死無全屍。”
“但是沒關係,我把嫂子帶下去陪你了,想來你也不會非常怪我吧?”
城市的燈光一盞盞熄滅,天亮了。
他眯著眼睛,看著綿延不絕的燈帶一點點熄滅,掙紮著站起來:“我要走了,父親。天亮了。”
說罷,用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再也冇有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