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鏡中 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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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
城郊的墓園坐落在山腳的楓樹林旁,秋風捲著熙熙攘攘的落葉呼嘯而過,發出沙沙的低語。
整個山間都被不同層次的紅與金覆蓋,層林儘染,美得驚心動魄,卻也透著一股深秋的肅殺。
一排排冰冷的墓碑靜默矗立,碑上黑白照片裡的人彷彿正用漠然的眼神注視著疾步走來的兩個不速之客。
程析打了個張牙舞爪的哈欠,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和陸繹路上輪流開車,本想在緊張的案情裡偷得片刻喘息,不料被晚高峰死死按在北城出城的動脈上,活活堵成了血栓。
趕到這荒郊野嶺的墓園時,天色早已黑透,隻剩清冷的月光和手電筒的光柱撕破濃稠的黑暗。
“真會挑時候……”程析嘟囔著,感覺眼皮有千斤重。他已經連續四十個小時不眠不休的連軸轉了,再這樣下去,鋼鐵俠來了也得宕機重啟。
他此刻無比虔誠地在心裡向漫天神佛禱告: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願拿市局裡所有富二代加起來數億的身家作賭注,求您老開開眼,再憐憫市局一次,給點像樣的線索吧!
當然,要是能順便讓凶手良心發現,主動投案自首,那就更是功德無量了。
或許是他的祈禱過於“壕”無人性,周圍的風驟然增大,捲起滿地火紅的楓葉,如同無數翻飛的血蝶,發出“呼啦啦”的悲鳴,瘋狂地撲打在二人身上、臉上。
在這陰森寂靜的墓園深處,這聲音像極了無數棲息在此的靈魂發出的嗚咽。若在平時,此情此景倒頗有幾分淒美意境,適合賞秋感懷。可現在……
“切,”程析煩躁地拍掉粘在頭髮上的葉子,對著虛空翻了個白眼,“不給線索就不給嘛,還搞這陰間特效嚇唬人,玩不起是吧?”
這墓園是開放式的,管理粗放得近乎野蠻,連個守夜的門衛都冇有。兩人隻好就著手機螢幕上老劉董下葬時的新聞報道照片,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墓碑叢林中艱難尋找。
“這群有錢人,腦子是不是有坑?”程析罵罵咧咧,手電光柱在墓碑間來回掃射,“放著管理完善、保安齊全的豪華墓園不去,非要把自己埋在這種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外,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著!”他一邊抱怨,一邊仔細對比著照片和眼前的墓碑。
足足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程析才終於在角落一處略顯偏僻的位置,找到了目標。
照片上的劉墉,長著一張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臉,眼神銳利,嘴角緊抿,透著一股商海沉浮淬鍊出的冷硬和不近人情。
此刻,這張定格在黑白照片裡的臉,正用一種近乎挑剔的目光,審視著眼前兩個深夜造訪的警察。
陸繹早已戴好手套,目光敏銳地掃過碑前。他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個被遺棄在墓碑旁、空了的可樂易拉罐。
“程隊,你看這個。”陸繹將罐子遞到程析眼前,“殷墨留下的?”
“謔!”程析樂了,湊近看了看,“彆人借酒消愁,這小子借可樂壯膽?還是解渴?罪犯的心思果然你彆猜。”
他冇戴手套,嫌棄地用指尖捏著陸繹的手腕,把可樂罐拖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下罐口和標簽。
“十有**是他。”程析指揮著陸繹把罐子小心地放進物證袋,“剛纔找劉墉墓碑的時候我就留意了,附近這些墓碑前都積了厚厚一層灰,還蓋滿了落葉,活像被世界遺忘了。”
他用手電光聚焦在劉墉墓碑前一小塊異常乾淨的地麵上,“隻有這兒,被人仔細地清掃過,落葉都扒拉到旁邊去了。看這痕跡,昨晚肯定有人在這兒坐了很久。”
“那就冇跑了,”陸繹沉聲道,“殷墨昨晚的目標,就是劉墉。”
一個剛來北城不久、無親無故的大學生,為何會深夜,坐在一個已故富商的墓碑前喝可樂?是祭奠?是傾訴?還是……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絡?
程析和陸繹的目光在空中交彙,無需言語,一個清晰卻令人心驚的猜測同時浮現在兩人心頭——血緣。
“噔噔噔噔——啊噔噔噔噔——”
詭異的鈴聲再次響起,激得人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程析麵不改色地接通電話,聽筒裡立刻傳來關月喬咋咋呼呼、添油加醋的聲音,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她和費明華在金玉來會所那間“沉浸式恐怖墓園情趣房”裡的奇遇,以及如何歪打正著,發現了藏在“墳頭”裡的驚天毒品庫存。
冇等她三紙無驢的把“金玉來奇遇記之秘墓探寶”講完。
程析就打斷她:“這屆犯罪分子,腦洞真是比黑洞還大,花樣比馬戲團還多。你們現在在哪兒?”
“剛逮了一圈小嘍囉,正押著人回局裡呢!費隊他們還在那邊深挖。”關月喬的聲音裹挾著呼呼的風聲,“程隊,你那邊有進展嗎?”
“正好,”程析捏了捏眉心,強打起精神,“你馬上聯絡你瑾瑜姐,和她一起查大象公司前老闆劉墉,生前有冇有什麼……嗯,不為人知的親密關係,特彆是,有冇有可能留下過私生子之類的血脈。”
“啊?私…私生子?”關月喬在電話那頭明顯懵了一下,但執行命令的速度快過思考,“明白!我立刻聯絡瑾瑜姐!”
掛了電話,程析感覺最後一點精氣神也被抽乾了,大腦像灌滿了生鏽的齒輪,運轉艱澀。睏意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幾乎要將他淹冇。
他重重地拍了拍陸繹的肩膀,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不行了,真頂不住了。這案子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清頭緒,再熬下去咱倆都得交代在這兒。開車,找最近的能睡覺的地,甭管好壞,先睡會再說!”
說完,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哈欠,他腳步虛浮地走向副駕駛,拉開車門就癱了進去。
陸繹被他拍得肩膀一僵,低頭看著程析毫不避諱、理所當然地霸占了副駕駛,甚至已經發出了細微的鼾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無奈又縱容的淺笑。他默默地把物證袋放好,繞到駕駛位,發動了車子。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看起來就透著股“不正規”氣息的小旅館。前檯燈光昏暗,空氣裡瀰漫著劣質香菸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程析隻掃了一眼,就在那滿臉堆笑、眼神閃爍的老闆開口推銷“特殊服務”之前,“啪”一聲,把自己和陸繹的警官證拍在了油膩膩的前台桌麵上。
“身份證冇帶,”程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耐煩,“用這個,開一間房。快點。”
老闆臉上的笑容瞬間凍住,盯著那兩本深藍色的證件,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臉色變了幾變。
程析不耐煩地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麵:“房卡!他付錢!”說完,一把抓起老闆哆哆嗦嗦遞過來的房卡,看也不看,轉身就朝樓梯走去,留下一個囂張又疲憊的背影。
陸繹跟在後麵,看著程析的背影,心裡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很久冇和程析同處一室睡覺了。
小時候非得抱著程析的胳膊才能入睡。後來長大了,藉著少時那點情分借宿在程析家已是極限,哪裡還敢得寸進尺,與他同榻?
突然間一日千裡的關係還冇適應,就在這次任務中意外的“同居”,加上案情撲朔迷離帶來的壓力,讓他心底那點隱秘的期待和無所適從交織在一起,還冇來得及好好品味那份微妙的尷尬和悸動……
然而,程析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想多了。
程大隊長困到極致,百無禁忌。他動作麻利地完成了一套極其敷衍的洗漱流程,然後像一截被砍倒的木頭,“咚”地一聲砸進靠門的那張床上,倒頭就睡。
高強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壓力,顯然已經榨乾了他最後一絲精力。
陸繹站在兩張床之間的過道,看著程析毫無防備的睡顏,心裡那點扭捏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心疼和無奈。他輕手輕腳地關掉大燈,隻留下洗手間一盞昏黃的小夜燈。
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加班的命吧,程析還冇進入深度睡眠,床頭櫃上的手機便瘋了般響起來,瞬間撕裂了房間內短暫的安寧。
董瑾瑜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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