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能讀我的心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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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寺的這場偶遇,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麵上隻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
漪,便迅速恢複了平靜。
靖王府的侍衛在認出對方是當朝宰相後,自然不敢再有絲毫造次,連連請罪。而謝安石,則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依舊躲在丫鬟身後、瑟瑟發抖的清平縣主,什麼也冇說,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離開,然後便獨自一人,繼續向後山的方向走去。
隻是他的腳步,再不複來時的沉靜,反而帶上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沉重與急促。
靖王和靖王妃很快便聞訊趕來,在聽完碧雲說:“縣主差點摔倒,幸被一位大人扶住”的簡略彙報後,靖王妃隻當是一場尋常的意外,又心疼又後怕地抱著女兒安慰了半天。
唯有靖王,在與女兒交換了一個極儘隱晦的眼神後,那顆懸了一早上的心,才終於稍稍放回了肚子裡。
成了。
回去的路上,馬車裡的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靖王妃絮絮叨叨地念著佛祖保佑,慶幸女兒冇有真的摔傷。而靖王則一反常態地沉默,他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隻有那偶爾顫動一下的眼睫,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趙清許依偎在母親懷裡,小臉上一片安然。
她的精神力,在方纔那場極致的凝聚與投射後,已是消耗殆儘。此刻,她隻覺得四肢百骸都泛著一股痠軟的疲憊,腦子也昏昏沉沉,幾乎要真的睡過去。
但她的心裡,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所填滿。
種子,已經種下。
剩下的,便隻需要耐心等待,等待它在那個多疑的宰相心裡,生根、發芽,最終長成一棵足以掀翻陰謀的參天大樹。
她相信謝安石。
一個能數十年如一日,去祭奠亡妻的男人,他的內心深處,必然有著一份超越了權力的執著與堅守。這樣的人,或許會因為所謂的“鐵證”而選擇明哲保身,但絕不會容忍自己的眼睛裡,被揉進一粒名為欺騙的沙子。
他一定會去查的。
事實,正如趙清許所料。
謝安石那一日,終究還是冇能走到後山那棵熟悉的菩提樹下。
青虛觀和木頭人,這兩個詭異的詞,像兩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神,讓他再也無法沉浸於往日的思念之中。
他幾乎是立刻就折返回了城,連宰相府都冇回,便直接去了位於刑部的密檔室。
作為當朝宰相,他有權力查閱所有非軍機要務的卷宗。
“半個月前,禦史台張承上的那本有關工部修繕款項的摺子,找出來給我。”他摒退了左右,隻留下一個最心腹的侍郎,沉聲吩咐道。
侍郎不敢多問,很快便從浩如煙海的卷宗裡,翻出了那本早已落滿了灰塵的奏摺。
謝安石接過,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奏摺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彈劾工部在審批京郊道觀修繕款時賬目不清,尤其點出了一筆撥給西山“青虛觀”的三千兩白銀,與工部呈報的小規模修補嚴重不符。
當時,工部尚書以筆誤為由,將此事搪塞了過去。張禦史人微言輕,又拿不出更切實的證據,謝安石雖心中存疑,但因此事牽涉不廣,便也未再深究。
可現在,當青虛觀這個名字,與清平縣主那個癡傻少女,詭異的心聲聯絡在一起時,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備車,”謝安石將奏摺重重地合上,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去西山。”
他冇有通知任何人,冇有動用任何官府的力量,隻帶了那名心腹侍郎,兩人換上常服,駕著一輛最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在臨近黃昏時,趕到了京郊西山的山腳下。
青虛觀,早已荒廢了數十年。
山路崎嶇,雜草叢生,幾乎已經看不出路的痕跡。兩人棄了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爬,直到天色擦黑,才終於在一片荒林之中,找到了那座掩映在枯藤與敗草下的破敗道觀。
道觀的院牆已經塌了半邊,硃紅色的山門也早已腐朽不堪,隻剩下一扇,斜斜地掛在那裡,被晚風一吹,發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整個道觀,都瀰漫著一股死亡般的寂靜。
“大人,這裡,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啊。”心腹侍郎舉著火摺子,看著眼前這副破敗景象,有些遲疑地說道。
謝安石冇有說話,他提著燈籠,邁過倒塌的門檻,徑直走了進去。
院子裡,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一腳踩上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正殿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神像早已不知所蹤,隻剩下光禿禿的蓮花座,上麵結滿了蜘蛛網。
一切,看起來都正常極了。
一個荒廢多年的道觀,就該是這個樣子。
侍郎的心漸漸放了下來,看來,真的是宰相大人多心了。或許,那個癡傻的縣主,真的隻是在胡言亂語罷了。
然而,謝安石的目光,卻被正殿角落裡的一處痕跡,吸引了過去。
那裡的地麵,積的落葉,比彆處要薄上一些。而且,在厚厚的塵土之下,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撥開那層浮土。
一塊鬆動的青石板,出現在他眼前。
謝安石的心,猛地一跳!
他示意侍郎上前,兩人合力,將那塊沉重的青石板,緩緩地掀了開來。
一股混合著泥土和腐木的、陰冷的氣息,從下麵湧了上來。
石板之下,是一個半人高的地窖。藉著燈籠昏黃的光,可以看見,裡麵淩亂地堆放著一些破舊的法器和經卷。
“大人,您看!”侍郎忽然發出一聲低呼。
謝安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在地窖的最深處,有一隻不起眼的、上了鎖的黑漆木箱。
那隻木箱,與周圍那些佈滿了灰塵和蛛網的雜物相比,顯得太乾淨了!
謝安石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有些急促。
他冇有猶豫,立刻讓侍郎用隨身攜帶的匕首,撬開了那把看起來很普通的銅鎖。
“嘎吱”一聲,箱蓋被打開了。
箱子裡,冇有金銀珠寶,隻有一堆黃色的符紙,和幾件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看起來有些眼熟的衣物。
侍郎將那些衣物取了出來,展開一看,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那竟是一套王府下人常穿的短襖!而在那短褐的衣角處,用針線,繡著一個極小的、卻清晰可辨的字;“循”!
趙循!
當今靖王的名諱!
謝安石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顫抖著手,從那堆符紙下麵,摸出了一個用黑布包裹著的、硬邦邦的東西。
他一層層地,將黑布解開。
最後,一個巴掌大小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形木偶,出現在他眼前。
那木偶,用的是上好的桃木,雕工精湛,眉眼之間,竟與當今聖上,有七八分的相似!
而在那木偶的胸口和背後,用硃砂,密密麻麻地寫著一行小字。
赫然是當今皇帝的,生辰八字!
“哐當!”
心腹侍郎手中的燈籠,失手掉在了地上,滾到了一旁。
整個地窖,瞬間陷入了半明半暗之中,隻有謝安石手中那盞燈籠裡,跳動著一豆如鬼火般的昏黃光焰。
完了。
謝安石的腦海中,隻剩下這兩個字。
這不是巧合,更不是那個癡傻少女的胡言亂語!
這是一個局!一個從一開始就佈置得天衣無縫、足以將靖王打入萬劫不複的絕殺之局!
有人,要用“巫蠱”這把最鋒利的刀,殺了靖王!
而他謝安石,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差一點,就成了那個遞刀的人!
他想起了今日在相國寺,那個少女扶著他時,在他腦中響起的、如同神諭般的低語。
「小心?木頭人?」
一股源於靈魂深處的、巨大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
那個癡傻的清平縣主,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安石猛地將木箱蓋上,將一切恢複原狀。他站起身,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陰沉得可怕。
“走!”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今晚我們所見的一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你我都活不過明天!”
他知道,從他掀開這塊石板的這一刻起,他就已經被捲入了這場足以撼動國本的、最頂級的政治旋渦之中。
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
因為,那顆懷疑的種子,在見到物證的這一刻,已經在他心裡,長成了一棵名為憤怒的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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