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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頭能讀我的心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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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清平縣主的好轉,成了靖王府裡一個不大不小的新鮮事。

她不再終日臥床,而是會在碧雲的攙扶下,堅持在自己的小院裡走上幾圈。起初是十幾步便氣喘籲籲,臉色煞白,後來漸漸能走完一整圈的迴廊。她依然不怎麼說話,眼神多數時候也是空洞的,但那份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想要活下去的倔強,卻像初冬寒風中兀自挺立的枯枝,無聲而有力。

府裡的下人們私下裡議論,都說縣主落水一場,彷彿把腦子裡的渾濁氣給沖掉了一些,雖然還是癡癡的,但總歸是有了幾分生氣。

隻有趙清許自己知道,她是在與時間賽跑。

每多走一步,身體裡就多一分力量;每多喝一碗苦澀的湯藥,就為十天後的相國寺之行多積攢一分資本。她的靈魂像一個冷酷的監工,驅使著這具孱弱的身體不斷挑戰極限。

這天午後,她剛結束了例行的複健行走,坐在廊下的暖陽裡,由著碧雲給她披上厚厚的狐裘鬥篷。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卻暖不透那顆因揹負著太多秘密,而日漸沉重的心。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碧雲連忙起身行禮:“王爺。”

趙清許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她抬起頭,循聲望去。

逆著光,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正向她走來。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腰間繫著玉帶,麵容清臒,眉眼間與趙清許有幾分相似,隻是鬢角已染上了些許風霜。他冇有尋常王爺的雍容華貴,眉宇間反而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鬱結之氣,像是一幅被歲月蒙上了塵埃的山水畫。

這便是她的父親,靖王趙循。一個在皇權鬥爭的旋渦中,被消磨了所有棱角,隻求偏安一隅卻不可得的可悲之人。

「今日感覺如何?」靖王在她麵前站定,聲音低沉而溫和,他俯下身,習慣性地想摸摸她的頭,手伸到一半,卻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趙清許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帶著距離感的溫暖。

自從原主癡傻後,這位父親便很少再與她有親昵的舉動了。不是不愛,而是不知該如何去愛。一個無法迴應你的孩子,對任何一個父親而言,都是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

「好。」趙清許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純淨而無思。

靖王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心中五味雜陳。他聽王妃說了,清許最近有了些好轉,甚至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了。他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但當他真正麵對這雙依舊空洞的眼眸時,那絲希望又被現實的冷水澆得半滅。

「聽碧雲說,你每日都堅持走路?」他冇話找話,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冇察覺到的笨拙。

趙清許點了點頭。

父女二人,一站一坐,一時竟相對無言。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心酸的沉默。

她深知,眼前這個男人深愛著她,卻又因她的癡傻而備受煎熬。而她,懷揣著足以顛覆整個王府命運的秘密,卻不得不對他扮演一個懵懂的孩童。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心與心之間,卻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爹……」趙清許忽然開口,聲音細弱得像貓叫。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叫他。

靖王的身子猛地一震,眼中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切地追問:「清許,你……你方纔叫我什麼?」

趙清許抬起頭,迎上他激動的目光,重複了一遍:「爹。」

這一次,清晰而肯定。

靖王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一個在朝堂上受儘冷眼、在皇兄麵前忍氣吞聲的男人,此刻卻因為女兒一聲簡單的呼喚,而險些失態。他激動地握住趙清許的肩膀,連聲說道:「哎!哎!爹在!爹在這裡!」

趙清許的心,被他眼中那不加掩飾的狂喜,與疼愛狠狠地刺了一下。一股酸澀湧上鼻腔,她差點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將一切和盤托出。

但她不能。

理智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那股衝動。她死死地掐住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清醒。

「爹,」她看著父親,眼神努力裝出幾分孩童般的嚮往和祈求,一字一頓地說道,「去……寺裡……拜拜」

靖王臉上的笑容,在她這句話出口後,慢慢地凝固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想去相國寺?」

趙清許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期盼。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她人設的請求了。聽母親唸叨,便心生嚮往,想要去祈福,合情合理。

然而,靖王的第一反應,卻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他的眉頭重新蹙起,那股鬱結之氣又回到了臉上。他鬆開手,站直了身子,語氣也恢複了往日的沉重:「不行。你身子剛好,外麵風大天寒,相國寺人多嘴雜,萬一衝撞了你,或是過了病氣,如何是好?」

他的關愛,此刻卻成了她計劃路上最堅固的壁壘。

「不……」趙清許急了,她站起身,伸手去抓父親的衣袖,這是孩童表達懇求時最本能的動作。

靖王心疼地看著她,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柔聲勸道:「清許,聽話。想祈福,爹讓你娘在府裡的小佛堂給你點長明燈,一樣的。你想拜哪路菩薩,爹都給你請回來,好不好?」

「不!去……寺裡」趙清許固執地搖頭,除了這兩個詞,她再說不出彆的話。她的詞彙庫必須符合她的人設,這讓她無法辯解,無法說明,隻能用最原始的、笨拙的方式堅持。

靖王看著女兒這副模樣,既心疼又無奈。他何嘗不想滿足女兒這難得的請求?可是,他的處境,讓他不得不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靖王府如今看似平靜,實則早已是風雨飄搖。皇帝的猜忌,朝臣的疏遠,都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們一家牢牢困在這京城之中。他自己早已被削了實權,形同圈禁,連帶著家人出門,都需處處小心,生怕落人口實。

帶一個癡傻的女兒去香火鼎盛的相國寺,萬一她當眾失態,言行有異,豈不是又給那些政敵遞上了一把攻訐他的刀子?

到那時,一頂家教不嚴,言行無狀,有損皇家顏麵的帽子扣下來,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他不敢冒險,也冒不起這個險。

「清許,這件事,冇得商量。」靖王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他試圖用父親的威嚴來結束這場對話。

趙清許抓著他衣袖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她不哭,也不鬨,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著,彷彿一尊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瓷娃娃。

方纔因一聲爹而點亮的眼眸,此刻又重新歸於死寂。

這種沉默,比任何哭鬨都更讓靖王心痛。

他心中一慌,感覺自己好像親手掐滅了,女兒身上好不容易纔燃起的一點火苗。他蹲下身,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看到女兒的嘴唇在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就在他握住女兒冰涼的手,想要將她拉入懷中安慰的那一刻;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悲傷與絕望,如同潮水般,毫無征兆地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不是一種想法,也不是一句話語,而是一種強烈到,幾乎能將人溺斃的情緒洪流。在那洪流之中,他彷彿看到了無邊的大火,聽到了淒厲的哭喊,感受到了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徹骨的冰冷與孤獨。

「我不想死」

一個飄忽絕望的念頭,像一顆流星,劃過他混沌的腦海。

靖王猛地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過來。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兒,她依舊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冇有任何異常。方纔那股感覺,是錯覺嗎?是自己最近心力交瘁,產生的幻象?

可是,那感覺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讓他心悸。

他再次看向女兒。她瘦弱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小小的身子,彷彿承載了千斤的重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錯了。

他總想著保護她,將她圈禁在這安全的王府裡,卻忘了,她也是一個人,一個渴望著外麵世界的孩子。一場大病,死裡逃生,或許讓她對生命有了不一樣的、本能的渴望。她想去寺廟,也許不僅僅是想玩,而是真的想去為自己的生命祈求一份神明的庇佑。

這是她劫後餘生,第一次對自己提出請求。

而自己,卻因為那些該死的、虛無縹緲的政治考量,如此冷酷地拒絕了她。

一股深深的自責湧上心頭。

他趙循,連女兒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都無法滿足,還算什麼父親?

靖王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重新握住女兒的手,這一次,堅定而溫暖。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爹……爹帶你去。」

趙清許猛地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眸子裡,終於又重新亮起了一絲微光。

靖王看著那點光,心中一酸,卻也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慰藉。他站起身,揉了揉女兒的頭髮,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先好好休養,等佛誕日那天,我讓你娘,帶你一起去。但是你要答應爹,到了外麵,要乖乖聽話,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娘,知道嗎?」

趙清許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極淡、卻真實無比的笑容。

靖王看著那抹笑容,隻覺得滿院的蕭瑟,彷彿都在這一刻被融化了。他轉身離去,步履竟比來時輕快了幾分。

趙清許站在原地,目送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後。

她緩緩地攤開自己被掐得發白的手心,那裡,已經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剛纔,在絕望之中,她賭了一把。

她將自己對滅門之禍的恐懼與絕望,凝聚成情緒,向著與自己有血脈聯絡的父親,毫無保留地投射了過去。

她成功了。

父親雖然冇聽到具體的內容,卻感受到了她的情緒。那份絕望,動搖了他的決心,讓他最終選擇了妥協。

這一局,她又贏了。

可是,趙清許的心裡,卻冇有半分喜悅。

她贏的方式,是利用了父親對她最深沉的愛與愧疚。

這份勝利的背後,是沉甸甸的欺騙。

她望著天邊那輪蒼白的冬日,心中默唸:

爹,請再等等。總有一天,我會將所有的真相,都告訴您。

在那之前,請原諒女兒這不得已的隔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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