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兄今天掉馬了麼 第12章 莊生曉夢(十二) 這逆子!
莊生曉夢(十二)
這逆子!
一紙畢,落款處歪歪扭扭寫了“聶風息”三個字。
宋三垂眸,思忖道:師叔沒了左臂,書寫時若不藉助鎮尺,怕是很難書寫規整,想來是走得匆忙,未能顧及到。
應是正如信中所說那般,恐自己時日無多,不如放手一搏,替自己掙一條生路。
這法子雖不穩妥,卻已是聶師叔能想到的最優解了。
“南城慕容家……”顧連舟輕撚紙角,眉頭微蹙,“那裡是個虎xue狼窩,師父身體虛弱,如何經受得住比試?”
宋三正欲寬慰幾句,卻見這人將信胡亂揣進衣袖,便急匆匆往回趕。
“哎,”她忙跟上去,“你做什麼去?”
顧連舟已半截身紮進了密道,聞言頓了頓,繼而艱難地轉過身,回道:“我放心不下師父一人,這就去備輛馬車去尋他。”
“然後呢?”宋三挑眉,問:“尋到後便將人帶回暖春閣?”
卻見顧連舟搖了搖頭,言語堅決道:“我要陪師父一起去,冰天雪地的,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這番話聽著懇切,應是肺腑之言。
想不到此人竟有顆赤子之心,寧可涉險去南城,也不願回他的金銀窩。
宋三心頭一熱,當即點頭應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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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事與願違。
橫在顧連舟麵前的第一道天塹便是顧家的家主。
“舟哥兒不過是早上出了趟門,回來便開始收拾金銀細軟,命仆役置辦馬車,一副要遠行的模樣。看樣子是邪祟之氣尚未完全清除,又犯了癲狂之症。”
顧家三姨娘攥著帕子痛心疾首,一番添油加醋的告狀,驚動了正在作畫的顧老爺。
筆鋒頓挫的梅花枝登時湮了墨,“遠行?他要去哪兒?”
三姨娘眉梢掛著算計,搖頭道:“不知啊,怕是要離開顧家,走得遠遠的!”
這逆子!
顧老爺再也坐不住,攜一眾家丁將人攔在門前,其聲勢之浩大,若是不知情的,怕會以為顧家進了盜賊。
幾番詢問之t下,卻見自家兒子閉口不言,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模樣,顧老爺便信了三姨孃的說辭,當即命人將其關進了屋子,遣人嚴防死守,不允顧連舟踏出房門半步。
躲在樹後看了全程的宋三在心底替顧大少爺掬了把淚,而後,緊了緊肩上的行囊,轉身向外走去。
聶師叔不在暖春閣,她已然沒有繼續停留的理由,原本還想著乘顧連舟這道東風離開淮都,不成想這人自身都難保,想來是個靠不住的。
眼下她隻得重新謀劃。
同顧少煬告彆後,將百兩白銀兌換成便於攜帶的銀票,揣著一匣金豆子和竹葉餅,宋三大搖大擺地走進車馬行。
不過晌午,一輛馬車悠悠蕩蕩駛出城門,向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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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路麵的積雪遭受日光烘烤,化成冰水,又遭冷風,結了冰,因而路麵並不好走,稍有不慎,馬蹄便會打滑。
宋三握緊韁繩,小心翼翼地驅使馬匹前行,餓了便啃食餅子,渴了便飲雪水,困了便縮排車廂裡小憩片刻,待醒來便繼續趕路。
明明揣著金銀,宋三卻將日子過成了風餐露宿的模樣,直至剩下半塊餅。
她看著不遠處的驛站,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那股饑焰中燒的感覺自胃袋一路而上,險些將酸水逼出咽喉。
餓了,該補些餅子了。她在心底如是說道。
將馬車驅至驛站,宋三拎起行李跳下馬車,牽著韁繩往馬廄走去。
“喂些上好的草料。”一粒碎銀在半空劃了個弧度,被馬夫穩穩接住。
矮個子小眼睛的男人當即衝宋三露出笑容,客氣道:“謝謝爺。”
將馬匹安頓妥當,宋三這才懶洋洋地往裡走去,這處設在荒郊野外的驛站占地麵積並不大,與尋常客棧相差無幾,因著年關將至,旅人返鄉的緣故,前來落腳休憩的人倒是不少。
推開大門,騰騰的熱氣登時撲麵而來,宋三眯了眯眼,聞著空氣中暖烘烘的飯香,肚子應景地“咕嚕”了一聲。
“客官裡邊兒請。”店小二迎上前來,熱情地將人往裡間引,“客官吃些什麼?”
宋三指著冒著白汽的隔壁桌,問:“那鍋是什麼?”
小二回頭瞄了眼,笑道:“回爺,那是咱們店的招牌菜色,雜菜鍋子,冬日吃上這麼熱乎乎的一鍋,再配上幾塊苞穀饃饃,可美了。”
叫他這麼一說,宋三肚子裡的饞蟲快叫他勾了出來,當即應道:“就照你說的辦。”
“哎。”小二抽出肩上的麻巾,動作麻利的地將桌麵擦乾淨,又替宋三倒了杯熱茶,這才歡歡喜喜地下去。
不過片刻,一隻沉甸甸的鐵鍋被端了上來,小二將碗筷擺好,打趣道:“爺且敞開肚皮吃,凡是進了咱店的,無一不是扁著肚皮進,圓溜著肚皮出,若是不夠吃的,爺您便叫我,我給您鍋子續上。”
宋三看了眼小二,又低頭看了眼臉盆大的鐵鍋,“您客氣了。”
雜菜鍋子鮮美,苞穀饃饃也軟糯香甜,飯飽後,宋三喚來小二,結了銀錢,又問道:“你們店可有竹葉餅賣?”
聞言,店小二搖了搖頭,道:“回爺,咱們店有各色饃饃、白麵饅頭、蛋餅子,就是沒有爺說的竹葉餅,聽著這是個新奇玩意,應當是用竹葉製成的罷?您看咱們店周圍連片竹林都沒有,就是想要先做也尋不到食材,真是對不住爺了。”
天乾物燥的,真難為他解釋這麼一長串了。
宋三取出一塊碎銀,道:“那便勞煩小哥替我備些饃饃,我帶著做乾糧。”
“成。”接了銀子,店小二的心腸更熱了幾分,隻見他麵露關切道:“爺您彆怪我多嘴,我方纔瞧外麵天色陰沉沉的,已然下起了雪粒,出了咱們驛站向南去,至少得走兩日才見著人家,到時候不免要受些罪,不如暫且住下,等風雪停了再走也不遲。”
這話他應當不止對她一人說過。
宋三掃了眼偌大的屋子,發覺行人進的多,出的少,椅凳已然不夠坐了,有的人甚至端著碗站在櫃台旁吃飯。
眼下這節骨眼若是稍有猶豫,怕是連間空房都不剩,宋三當機立斷地從袖袋中掏出一錠銀子,道:“我要一間單獨的空房。”
果真如宋三料想那般,因著下雪的原因,驛站滯留了不少人,本就是個小地方,空餘客房很快便所剩無幾,到最後,隻有幾人一間的大通鋪。
再往後,便是連通鋪都難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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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持續了整整一日。
本就結冰的山路重新複上一層白茫茫的新雪,一眼看去,好不淒涼。
宋三將窗戶放下,縮著腦袋回到床邊,將包袱開啟,重新收拾了一遍。
驛站多的是來路不明的人,不乏有心思不軌、覬覦他人錢財的,方纔吃鍋子時,她便覺察出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待她看過去時,周身的不適感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今她揣著不少錢財,若想少些麻煩,還是不要踏出房門的好。
將包袱塞進床鋪裡側,宋三簡單地洗漱後,便如守財奴一般,蓋上被子、抱著包袱閉上了眼睛。
屋裡算不上暖和,卻比馬車上要舒服許多,宋三躺在平實的床板上,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寒風裹著雪粒拂起窗戶,透過縫隙溜進屋中,在地上撒上一層淺淺的白色。
宋三於睡夢中瑟縮著脖子,往被子深處鑽了鑽。
直至風雪漸甚,喧囂的風聲如凶獸嗚咽,愈發聒噪。
宋三緩緩睜眼,正因畏懼被褥外的嚴寒而猶豫著該不該下床關窗,目光掃過一旁的黑影時,心跳停了一瞬。
因著白雪映照的緣故,屋裡雖未點燈,卻不甚黑暗,基本的擺設足夠看得清。而此刻,床與方桌之間,此刻多出一道漆黑的人影。
是白日裡盯上她的賊子?
還是抓她的人來了?
不對。
黑影的身量似乎高得有些不正常……
尋常男子不過七尺,而這影子分明快觸及房梁了,況且她睡前已將房門鎖住,從外側根本沒有可能開啟。
這個忽然出現在她房中的東西,不可能是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一股涼意自腳底直衝腦門,來不及思考,宋三掀開被子一躍而起,捏訣往那妖物頭部擲去。
這道高聳的黑影好似被定在原地一般,躲都不躲,居高臨下地看著身前的小人上躥下跳。
宋三一連擲出七、八張黃符,直將後背蹦出一層薄汗來,這黑影仍巋然不動。
簡直沒有道理……
天機術法克製妖邪,而看眼下的情形,這道黑影既不是人,亦不是妖邪。
似乎是終於等到宋三平靜下來,黑影發出“嗯嗯”的疑惑聲,繼而彎下脖頸,弓著脊背,衝她伸出一隻巨大的黑手來。
宋三當即向後躲去,警惕地看向對方。
卻見黑影緩緩張開手,露出底下細碎的雪白色。
這是……雪?
宋三睜大了雙眼,卻見怪物漆黑的大手之上,臥了一抔白雪。
這影子半夜潛入她的房間,竟是為了給她一抔雪?
看了眼他的掌心,又擡頭看了眼黑影的“臉”,雖看不見五官,她卻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期待感。
這道黑影似乎十分期待她接過它的“禮物”。
鬼使神差地,宋三伸手抓過那抔雪,指尖觸及黑影冰冷徹骨的麵板,心中約莫有了答案。
這黑影至純至善,行為如同孩童般天真,應當是隻天生地養的精靈。
隻是不知它為何生得這般高大,許是為了更好將雪隨身攜帶罷……
見眼前的小人接過自己的禮物,黑影十分高興,擡起手往宋三掌心撒了更多的白雪,直到宋三不堪重負,哆哆嗦嗦抖著手道:“夠了夠了,實在是太多,太冷了……”
聞言,黑影終於停了下來,繼而在宋三的注視下,“噔噔噔”一路跑向半敞的窗戶,自視窗一躍而下。
承受不住精靈“熱情”的宋三已被懷中積雪凍得渾身打顫,邁著僵硬的步子將雪儘數放在桌上。
半晌後,樓下忽然響起男人淒厲的慘叫聲。
“有鬼!見鬼啦!”
繼而響起“叮鈴咣當”的巨大聲響,也不知是人被嚇得逃竄,還是精靈受了驚嚇。
樓下儼然亂成了一鍋粥。
聽著耳邊嘈雜的響動,宋三睡意不再,徹底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