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兄今天掉馬了麼 第14章 陰陽澗(二) 將這禍害的衣裳剝去…
陰陽澗(二)
將這禍害的衣裳剝去……
馬車在路上顛簸了兩天一夜,來時還精神奕奕的顧連舟此時宛若根掛了霜的茄子,縮著脖頸向後看去。
冬t日裡天黑得快,眼看暮色四合,周邊仍光禿禿一片,不見人家,他不免有些心悸,“師兄,天色已暗,要找個地方歇息麼?”
話音落下,窸窣之聲由遠及近,車輿被人從裡開啟。
宋三探出頭來,目光掠過顧連舟近乎乾裂的嘴唇,看向遠方,“前頭有水源,就在那兒紮營歇息罷。”
顧連舟便如聽見天籟一般,當即痛快應下,耷拉下的脖頸亦重新挺直起來。
望著他的後腦勺,宋三悠悠地歎了口氣。
托這位顧少爺的福,原本由一人驅駛的馬車如今由兩人輪流驅駛,倒是省了不少氣力,隻是車輿裡空間狹窄,顧連舟此人又生得高大,夜裡同他擠在一處終究是不方便。
所幸冬夜寒涼,二人又裹得嚴實,雖免不了肢體觸碰,卻也叫人覺察不出什麼。
而這幾日的相與也讓她發現……顧連舟此人,似乎是個實心眼的。
思緒流轉間,耳畔忽然響起淙淙的水流之聲。宋三翹首眺望,果真在道路一側、雪地深處,看見了一道浮光。
“師兄當真料事如神。”
顧連舟見著活水,周身疲勞頓時一掃而空,牽起韁繩加快了速度向前趕。
近水之處必有活物,顧連舟跳下馬車便直奔河邊,撩起袖子,大有一番施展拳腳的勢頭。
宋三拴好韁繩,便見顧大少爺拾來石塊搭了個簡易火堆,又拿出刻刀,削起木棍來,直待將木棍一端削出鋒利的尖,便往河邊去了。
想來他這兩日跟著自己吃夠了苦頭,這是準備自己抓魚,打牙祭來了。
眼下日頭已完全下山,視物尚且困難,遑論捉魚這般費眼費神的事情,再看顧連舟上躥下跳,好似有使不完的氣力。
見此情形,宋三默默取出包裹裡的苞米饃饃,掰下一塊塞進嘴裡,慢慢嚼了起來。
河麵結了層薄薄的冰,幾塊石頭扔下去,冰麵便破了道口子,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河水。顧連舟踩著雪,半蹲在地,往水裡扔了些餅屑,繼而舉起鋒利的木棍,靜靜地等待。
許是沒什麼經驗的緣故,約莫過了半刻鐘,水麵依舊沒什麼動靜,隻有零星的水草隨波搖擺。
“你這麼盯著湖麵,是打算將魚蝦盯死麼?”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靠近,顧連舟扭頭看去,隻見宋師兄拿著一塊冒著熱氣的餅子向他走來。
宋三道:“不若打個窩,設下陷阱,也好過守株待兔。”
聞言,顧連舟訕訕地收回棍子,後知後覺寒風刺骨,右手涼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讓師兄見笑了。”他撐膝站起身,接過宋三遞來的烤餅,啃了一口。
溫熱的麵餅入口,嘗著竟比旁日的要更加香甜,顧連舟笑道:“平日裡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如今竟連條魚也捉不到,某當真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
“顧大少爺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宋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般人也做不到在夜晚徒手捉魚。”
如此做的人,必然是饞得狠了。
若是不知情的,怕不會以為顧家大少爺在她手中受了天大的委屈。
“今日先吃個餅子將就一下,捉魚這事等天亮了再做也不遲。”宋三揉了揉痠痛的脖頸,看向湖麵,“夜裡多有精怪出沒,你需得注意些,莫叫邪祟鑽了空子,因小失大。”
“是。”顧連舟頭一回受到這般關心,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師兄舟車勞頓,快回車上歇息罷,若有事情便交給我來做。”
宋三擺手道:“坐了幾日的馬車,早就厭倦了,如今看到馬車便煩。”
顧連舟失笑:“卻也是這麼個理。”
話音落下,便見宋三晃著胳膊,扭動脖頸漸行漸遠,他忙喊道:“師兄去哪兒啊?晚上還回來用飯麼?”
背朝他而行的宋三舉起胳膊,揮了揮手,“積食了,散步去。”
-
今夜似乎格外寒冷。
宋三瑟縮了一瞬,緩緩睜開眼睛。
四下裡出奇的安靜,漆黑的車輿裡,除去取暖的棉被外,竟隻有她一人。
盯著漆黑處愣怔許久,她方反應過來,顧連舟人呢?
探手試了試被子的餘溫,卻覺入手寒涼。人分明已離開許久。
宋三撐地起身,睡意朦朧間煩躁地“嘖”了聲。
這位顧少爺當真不給她省心。
又思及這人許是起夜,耽擱了些時間,一顆出門尋人的心倏地歇了下來。
他若是行那五穀輪回之事她又當如何?
總不能嚴詞厲色地道一句“野外凶險,速速同我回去”罷。
這又成何體統?
胡亂思索著,倒將自己說服了。
宋三幽幽歎了口氣,重新躺了下去。
心裡有了事,便睡不踏實,翻來覆去折騰了約莫半刻,那股不安之感愈演愈烈,成了一團火,燒得宋三“蹭”地睜圓了雙眼。
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模糊的水流聲,透過厚重的門板,傳進耳中。
這回沒有猶豫的餘地,宋三抓過身旁的襖子披在身上,起身開啟車門,翻身跳下。
車內外儼然兩個世界。
夜風蕭瑟,席捲著陣陣水汽,從四麵八方而來。
宋三縮著脖子眯縫著眼,向聲音來處快步走去。
行至跟前,借著天上月,這才勉強看清眼前的一幕——被踩踏至消融的雪地之上,靜靜地躺著一條肥碩的草魚,其周圍散落著三兩根水草。
尤為突兀的是,一條通向河水的筆直拖痕。
顧連舟其人卻不見蹤影。
宋三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這個倒黴催的體質,莫不是受妖邪引誘,做了傻事罷?
思及此,她壓著嗓子,克製地喚道:“顧連舟?”
回應她的,是嗚咽的風聲,和汩汩的水流之聲。
至此,宋三心已涼了半截,索性破罐子破摔,扯著嗓子喊道:“顧連舟!師弟——”
湖麵驟然掀起一陣波瀾,隻見湖麵中心,翻起陣陣水花。
“顧連舟?”宋三眼睛一亮,往前踱了幾步,見那處水花混亂無序,好似有人在裡翻滾打鬨,再細看,一麵銀鏡似的物件左右搖擺,向岸邊反射出瑩瑩的光亮。
生活在水裡的妖。
心中一動,宋三解下腰間百寶袋,摸出一枚符紙捲成筒狀,放在眼前,對準那麵“鏡子”。
透過“望妖符”,黑色的河麵登時一改先前的平靜,隻見紫色妖紋乍現,以鏡子為中心,在河麵快速翻滾,其間裹挾著一隻張牙舞爪、上下浮沉的人類。
這人應該就是顧連舟這隻倒黴蛋沒錯了。
再看那妖紋化作閃閃發光的觸手,向人四肢蔓延,捆緊,又彆有目的地伸進衣襟、袖口之中。
像是在搜刮什麼東西。
宋三眼角抽了抽,收了符紙,咬牙道:“好你個顧連舟,招惹什麼不好,偏偏招惹個愛財的。”
這水中央的不是旁的,分明是隻貪食金銀的坐蛸!
托這隻坐蛸的福,顧連舟沒被絞死拖進水中已是幸運至極,至於解救之法……
伸手捏緊腰間錦囊,宋三麵目猙獰地從中摳出一粒金豆,猶豫了片刻後,乾脆將一兜金豆儘數倒在手中,繼而高高揚起手,扔石子一般,對準坐蛸狠狠扔了出去。
河水腥鹹
,冰涼徹骨。
顧連舟“咕咚咕咚”喝進好幾口水,徒勞地掙紮著,無奈周身的觸手捆綁得緊,不給他反抗的餘地。
半個時辰前。
他借著起夜的功夫,去河邊提前設下的陷阱裡看看收成如何,正因肥碩的草魚欣喜若狂之際,河心驟然響起女人的啼哭之聲。
那哭聲,不掐著嗓子是哭不出來的。
他猶疑了片刻,踱著步子向前幾步,小聲道:“姑娘彆哭了,此處有人在休息。”
哭聲停了一瞬。
繼而變得更加高亢起來。
他又忙擡起手指豎在唇邊,作噤聲狀,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馬車,再回過頭,頗為惱怒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妖孽,若擾了師兄清夢,我定不饒你。”
接下來的事情顧連舟便記不清了,約莫是湖麵乍起波瀾,兩股妖氣騰騰的繩索狀物什向他飛速探來,將他纏繞住,順帶打了個死結,拽入水中。
一番浮浮沉沉,胃袋裡已灌滿了湖水,他便再無法對這妖物出言教訓了。
待那章魚怪穩住身形,他才浮出水麵,得以看見岸邊的宋師兄,以及他手中迸射出的數道金光。
金光?
意識模糊之際,顧連舟忽覺一股疾風向腦門襲來,一粒堅硬的石子準確無誤地砸中眉心,接著眼前一黑,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
河邊雪地燃起熊熊火焰,半人高的火堆上,吊著翻滾的魚湯。
宋三臉色陰沉,手握勺子,往碗中舀湯水,待盛出半碗,擡眼看向火堆旁的車廂。
坐蛸得了金粒,終於願意鬆開觸手,她這才趁著間隙將顧連舟解救出來,再如拖死豬般,艱難地將這人運到岸邊。
這般天氣,厚重的衣衫吸飽了水,寒風吹拂之下,隻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三凍得牙齒打顫,閉著眼將這禍害的衣裳剝去,猶嫌礙事,索性t用被子將他蒙頭裹住,這纔料理起自身來。
顧連舟所言不假,凡近其身者,沒有一個好下場。
如今師叔為他設下的禁製鬆動,果真顯出神威來。
隻是苦頭都叫她一人吃了。
好容易換了身乾燥的衣裳,宋三這才拾起潮濕的布條和衣裳,跳下馬車,取柴生火。
緩了好一會兒,才覺手腳漸暖,恍若從苦寒地獄重新回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