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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師兄今天掉馬了麼 第3章 莊生曉夢(三) 對顧大少爺動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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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生曉夢(三)
對顧大少爺動刀子……

尋常人是看不見邪祟的。

人與妖邪本不屬同個地界,若把人比作陽,那物便屬陰,二者涇渭分明,互不相乾。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陰陽失衡,邪祟滲透人間。那東西采補了人的氣,竟在被采之人麵前顯出形來。

確切說來,此形非彼形。

倘使邪祟化作麵目可憎的模樣,便會叫人肝膽俱裂,神魂俱散。而人氣一旦消散,邪祟便要重新選擇采補的物件,麻煩得很。

是以,這麼多年來,邪祟變著法兒地變幻,有時是塊物件,有時是處景緻,再有甚者,會依據苦主的執念,幻化成美好而虛幻的願景——亦被稱作“虛相”。

以至於到最後,天機門的術士也難以分辨其真麵目。

宋三跟著師父曆練時曾有幸見識過那麼幾回。

隻不過當局者迷,苦主很難從虛相中脫離出來,最後勉強將其分離開,也落得個失魂落魄,癲狂之症。

她咬了口竹葉餅,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顧連舟。

這位顧家的大少爺,生了副好皮囊,光是靜靜躺在那兒便是個美人。

也不知像他這種養在金湯玉池裡的嬌貴人物,能否承受住從虛相中生生撕裂的痛楚。

可彆瘋了纔好。

盯著這張臉,宋三沉默地啃完了一張餅子。

她拍去指尖沾染的餅屑,站起身來,繼而從腰側摸出一把銀刀,衝顧連舟刺了下去。

-

約莫一刻鐘前,她問顧少煬借來一麵鏡子、三根香,接著便將人請出門外。

倒不是怕泄露天機門的秘密,主要是她對顧大少爺動刀子這事,一時半會兒不好解釋。

索性關起門來辦事。

銀刀小巧,約莫三寸長,鋒利的刀刃在顧連舟左側鎖骨上方劃開一道小口,鮮血登時流出。

眼見白色裡衣快被染紅,宋三動作極快地取來銅鏡,蘸著血在鏡麵上走筆龍蛇,待血符畫成,又取來一根香,借著屋裡的燭火點燃,插在香爐之上。

隻見星火明滅間,一縷香霧緩緩逸出,繚繞間,竟像是生出了意識,朝銅鏡方向靠去。

天機門大多術士都有一件本命靈器,可連通陰陽兩界,靈性高的——譬如天生陰陽眼,便可省些力氣,而像宋三這種先天不足,則需藉助外力開眼。

她的本命靈器便是隨處可得的鏡子。

世人多以鏡子正衣冠,鏡子的材質也各不相同,自古有水鏡、石鏡、銅鏡,宋三更偏愛後者。

等了許久,銅鏡吸飽了香霧,鏡麵生出油潤的光亮來。

宋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忽覺眼皮有些沉重。

她捧著銅鏡晃晃悠悠起身,開始繞床行走。

這鏡子是她方纔親眼看見顧少煬從屋裡的衣櫥中取出,想來正是顧連舟的東西。既是他本人之物,必然沾染了他身上的氣息,用來探查邪祟的方位最好不過。

繞了幾圈,宋三忽然停下腳步,心中莫名覺著怪異。

鏡子……何時變得這麼輕了?

她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東西,麵上空白了一瞬——

不知何時,她手中的銅鏡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朱紅色、由竹藤編的蹴球。

宋三的腦子“嗡”的一聲,下意識轉身看去。

隻見金紅床帳下,顧連舟全須全尾地躺在原處,麵容安詳,睡得昏沉。

她飛快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手裡的蹴球,末了,乾笑一聲。

好一招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

這邪物竟將她引入了自己的地界。

隻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對方的行動居然如此迅速。

“噔噔蹬——”門外陡然傳來急促的響動。

宋三眯了眯眼,豎起耳朵聽聆聽動靜。

雜亂的、毫無節奏的腳步聲不停歇地響起,時近時遠。

好似有人穿著木屐在門口跑來跑去,十分吵鬨。

她捧著蹴球,繞過屋心用來隔斷的屏風,向聲音來處踱去。

“噔噔噔——”又是一陣響動。

宋三終於看清了倒映在門扉上的黑影。

看身量,門外那“東西”並不算高大,甚至可以用矮小來形容,粗略估t計,個頭頂多到她的胸口。

她看了眼未上插銷的門把手,擡手將門拉開。

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宋三下意識往後縮了半步,再擡眼,被門外的景緻驚得呼吸一窒。

若將今早所見的顧家宅院比作黑白分明的畫卷,那麼如今擺在她麵前的便是生機勃勃,無儘綠意的春遊圖。

雪地不見了,滿地芳草隨風起伏,掀起旺盛的生命力。

蟬鳴聲如海浪,一股腦灌進屋裡,順勢將她淹沒。

隻一瞬,冬夏轉換。

詫然間,木屐摩擦地麵的聲音停了下來,一道稚嫩的童聲打斷了宋三的思緒——“你是誰?”

宋三低頭,愣怔地看著出現在麵前的豆芽菜。

目光所及處,是個男孩兒,看年歲約莫五歲,稚氣未脫,模樣卻生得實在是好,濃眉大眼,自帶一份英氣。

再看他身上穿的錦繡華服,想來應當是位富貴人家的小少爺。

小少爺仰著頭,烏黑圓潤的眼底不見絲毫怯意,定定地注視著宋三,審視著這位“不速之客”。

“你是怎麼進來的?”

“拿著我的球做什麼?”

一連三問,已將耐心儘數耗儘。

小少爺抿唇皺眉,大聲道:“胡管家,將這賊人拿下!”

宋三終於有了反應,她將蹴球隨意丟在地上,在男童詫異的眼神中走上前來,俯身擡手。

在那未褪的嬰兒肥臉側捏了一把。

手感彈滑,像是早晨剛出籠屜的白饅頭。宋三在心底默默評價,俄爾,不可置信地收緊了手。

她竟可以觸碰對方?

這可麻煩了呀……

心中翻起愁雲,卻見小少爺猛然掙脫開來,紅著臉扯著嗓子喊道:

“胡管家——”

-

宋三被丟出了顧府,順著大門外的石階滾下來,與大地撲了個滿懷。她艱難地啐了口沙土,繼而陷入良久的沉默。

男童憤怒的嗬斥聲猶在耳邊。

是了,方纔她的確觸碰到了那個男童。

熱乎的,鮮活的,並非是妖邪所變幻的虛相。

她匍匐著撐地,緩緩站起身,心中冒出了一個古怪的猜測——那孩子不是虛相,難不成是顧連舟?

可他若是顧連舟,原先躺在屋裡的那個又是誰?

他若是顧連舟,又怎會變成孩童模樣?

“亂了,都亂了。”想得多了,腦子便愈發混沌,宋三煩躁地撓了撓本就蓬亂的頭發,繞著顧宅走了一圈,看著四麵景色,心情有些沉重。

此次若是回去,她定是要問顧少煬擡價的。

是她疏忽大意,竟低估了顧大少爺的本事。

他從暖春閣帶回的,分明是一隻大妖。

宋三在院牆下停住腳步,擡手摸了摸朱紅色外牆,隻覺得入手乾燥且溫熱,似夏日午後,遭受烈日暴曬的磚石觸感。

細致真實到如此地步,唯有大妖才能做到。

也難怪顧連舟會沉溺於夢境,不願蘇醒,便是她在這麼個環境中待上半日,怕也會分不清虛幻與真實罷。

宋三擡起頭,忍不住咦了一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著,顧府的院牆比一般的院牆要高許多。

她站在牆根下,仰頭看著高聳的院牆,心中的怪異感愈甚。

今早來時,這牆還沒這麼高的。

這麼看著,好似稚子視角,世間萬物都被放大了一般。

總歸是要再回去的,宋三想,翻牆怕是不能了,得另尋一條路。

她耐著性子在牆下尋找,過了許久,終於在一處茂盛的草叢中發現了一處隱蔽的狗洞。

到底是家大業大的顧府,就連狗洞都比彆家的寬敞許多,宋三跪在地上塌著背,不怎麼費力便爬了進去。

她從洞口鑽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與枯枝,看著偌大的顧府,長長地歎了口氣。

顧宅如此之大,靠腳力,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顧連舟的所在。

早知會如此,她便不去惹顧連舟不痛快了。

沿著石子小徑漫無目的地行走,直到前方傳來淙淙的流水聲,宋三遠遠看見林立繁茂的樹木後,作丫鬟打扮的一行人在長廊下匆匆行走。

既是顧府的人,對路形定要比她清楚。

宋三如此想著,匆匆整理了下衣物,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好姐姐,打攪了,請問……”

領頭的丫鬟率先扭頭看了過來,將宋三的後半句話生生堵了回去。

但見這丫頭鵝蛋臉,粉腮,櫻桃唇,一雙眉眼卻像在墨汁裡滾過一般,斑駁狼藉,偏偏身姿動作鮮活極了,襯得那張臉格外詭異。

像個成精的假人。

其餘丫鬟聽見動靜紛紛轉過頭來,看向宋三。

一齊溜的墨水眼珠子,黑炭眉,粉腮,血紅櫻桃唇。

簡直……簡直比幼童畫鴉還要潦草。

這妖怪的品味當真是作孽,風景建築如此求真,人物卻這般不堪入目,厚此薄彼,終是漏出了它的“馬腳”。

宋三乾笑幾聲,衝眾人抱拳致歉:“叨擾了,我這就速速離去。”

言畢,原地調了個方向,邁著碎步走得飛快。

可不等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嘶嘶嗬嗬”之聲,引得她腳步微頓,忍不住向後瞟了眼。

隻一眼,看得她後腦勺發涼。

她瞧見,身著粉裙的丫鬟們扭著身體向她衝了過來。

一個個仰麵的仰麵,弓腰的弓腰,步伐不整,四肢僵硬地扭曲翻轉,跟被人抽去筋骨一般,總之沒個人樣。

而那怪異的動靜正是出自她們之口。

這會兒哪還能見到什麼櫻桃小口?隻見姑娘們的唇瓣向兩邊誇張地裂開,揚成奇異的弧度,半透明的涎水掛在下巴上,隨著動作上下甩動,猩紅的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聒噪的嘶吼聲。

雖說不出半句人言,可宋三卻聽得明明白白,她們是要將自己捉住,再生吞活剝。

她還能如何?

跑啊!

-

風聲呼嘯,林濤滾滾。

拂堤絲絛向後飛速撤退。

宋三在小道間不停穿梭,因吃了不識路的虧,中途引得越來越多的顧府家丁前來追逐。

起初不過寥寥幾人,她尚且還能應付,可後麵人群逐漸壯大,躲避便成了件艱難的事。

一時間,人頭攢動,所到之處,連地麵都在震動。

有那麼幾瞬,宋三甚至感受到有鋒利的指甲尖觸碰到了她的衣服,那小廝的呼吸都快拂到她的腦後了,可偏偏就是抓不到她。

如此反複,好似故意拿她逗趣一般。

宋三低罵了聲。

這幻象的主人——顧連舟的邪祟,怕是將她當作誤入狼群的羔羊了。

害一人還不夠,竟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了麼?

胸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宋三牙齒酸澀,幾息之間,喉頭湧出腥甜的血腥味,她扭頭看了眼身姿扭曲、宛如獸類的家丁們,勾起唇角,眼中閃過一絲譏嘲。

臨到分岔路口,她急急刹住腳步,改了方向。熙攘的人群一時穩不住身形,擠作一團。

她撐著青石欄杆,輕鬆一越,穩穩落地後繼續向前跑去。

見此情形,身後的人群陡然沸騰起來,打了雞血般嘯叫著向前狂奔。速度之快,與先前不可同日而論。

宋三落在一戶院中,回身衝眾人招手,挑釁道:“來啊,繼續追啊!”

她笑得肆無忌憚,在憤怒的家丁麵前扭身掀開窗戶,撐著窗台滾了進去。

窗戶“砰”地合上。

世界終於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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