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68章 大名府軍器坊
政和八年二月二龍抬頭,陳太初來到了大名府,雖然晚了一天,但也不算大問題。
趙鼎在查覈鐵料賬簿時,雙眼緊緊盯著賬目,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一個極為蹊蹺之處,不禁皺起眉頭,大聲質問:“政和七年十二月,賬麵上顯示購入登州鐵料三千石,然而據我所知,登州同年的鐵礦產量僅有兩千石,這多出來的一千石鐵料究竟從何而來?”
趙鼎深知,鐵料來源對於軍器製造至關重要,其中稍有差錯,便可能牽扯出重大問題,所以他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個疑點。
軍器坊主簿被趙鼎嚴厲的質問嚇得臉色蒼白如紙,雙腿發軟,“撲通”
一聲跪地,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結結巴巴地回答道:“餘……
餘下一千石是……
是陳大人從流民手中收的農具。”
主簿心中充滿了恐懼,他深知此事關係重大,生怕自己說錯話而遭受責罰。
“非也。”
就在此時,陳太初麵帶微笑,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他的笑容看似溫和,卻彷彿隱藏著無儘的深意。“那一千石乃柳氏家傳精鐵
——”
說著,陳太初不緊不慢地抖開一張地契,向趙鼎展示,“柳家祖產被梁子美強占為礦場,本官不過是將其物歸原主罷了。”
陳太初的語氣平靜而堅定,似乎在向趙鼎表明此事的合理性與正當性。
趙鼎聽聞,心中半信半疑,目光落在地契之上。就在他瞥見地契角落那枚太子私印的瞬間,原本充滿質疑的神情瞬間凝固,臉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
在軍器坊那略顯昏暗的議事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三方印信並置在案頭,彷彿無聲地訴說著權力的博弈。
陳太初的虎鈕銅印刻著
“神機總製”,彰顯著他在軍器製造方麵的總領之權;
李元弼的玉印鐫著
“工察天下”,表明他負責監察工程製造的職責;
趙鼎的鐵符鑄著
“風憲肅清”,意味著其肩負著整肅綱紀的使命。
李元弼緩緩走到新鑄的虎蹲炮旁,伸出手輕輕撫著炮身,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陳大人,依我看,這炮管壁薄了三厘,按照《營造法式》的規定,如此偷工減料之行為,該判流刑!”
李元弼的聲音不高,但在這寂靜的議事廳內卻顯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陳太初,眼神中充滿了挑釁與試探。
“李大人有所不知。”
陳太初神色鎮定,不慌不忙地掀開炮膛,解釋道,“這薄壁乃是裹著鐵樺木襯層,如此設計,在炸膛時可實現定向迸裂,這是專為西軍定製的‘破城炮’。
此炮威力巨大,能在攻城時發揮奇效。”
陳太初詳細地闡述著這門炮的精妙設計,試圖打消李元弼的質疑。
然而,李元弼顯然不會輕易罷休。
他微微皺眉,似乎對陳太初的解釋並不滿意。
陳太初見狀,心中明白,若不采取一些手段,今日恐難輕易過關。
他眼神微微一動,忽然壓低嗓音,說道:“童樞密催得急,這批火炮必須儘快交付。
李大人,您這稽覈文書……”
說著,他不著痕跡地將一袋遼東東珠滑入李元弼的袖中。
那袋東珠觸手溫潤,分量沉重,李元弼心中一動。
他看了看陳太初,又看了看袖中的東珠,臉上的神情逐漸緩和。
“原來如此,陳大人果然用心良苦。既然是為了西軍戰事著想,那我也不能太過拘泥於成法。”
李元弼收起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陳太初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多謝李大人通情達理,日後若有需要陳某之處,儘管開口。”
陳太初表麵上客氣地回應著,心中卻清楚,與李元弼這種人打交道,不過是利益的暫時妥協,日後還需多加防範。
一旁的趙鼎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暗自冷笑。
他雖未出聲,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不屑。趙鼎深知,李元弼是個見利忘義之徒,陳太初此舉不過是權宜之計。
而他自己,也有著自己的盤算。
童貫派他來監察,他自然要留意陳太初的一舉一動,尋找機會向童貫邀功。
“陳大人,雖說李大人通融了,但這軍器製造關乎重大,還望你莫要辜負朝廷的信任。”
趙鼎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陰陽怪氣。
此刻,在西郊演武場,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李元弼堅持用工部量器測算射程,試圖從資料上挑出毛病;
趙鼎則命書史詳錄每聲炮響,彷彿要從這一聲聲炮響中聽出什麼端倪。
“放!”
隨著一聲令下,守城炮的泥彈精準地黏住箭樓,展示出良好的效能。
然而,攻城炮卻突然炸膛!一聲巨響過後,濃煙滾滾。
“陳大人,這也是給西軍準備的?”李元弼笑著說道。
趙鼎更是一臉黑線。
趙鼎、李元弼作為其他兩方勢力,當然想為自己謀福利,鑒於這個差事不是長久的活,在裝備完各軍後,三人就各回各家了。
“李大人說笑了,這攻城炮,可不是守城作用,而是要求重量輕,易攜帶,所以在原有的基礎上要進行減量,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個事情趙大人肯定會如實記錄的,當我們實驗這裡所有款式的攻城炮之後,記錄連續20炮沒有炸膛的就是合格品了。”陳太初說道。
之後幾天皆是天色尚未破曉,黑暗還籠罩著大地,軍器坊內卻早已是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陳太初身著厚棉袍,挺立在校場高台之上,寒風吹過,他嗬出的白氣與炮口蒸騰而起的硝煙迅速交融在一起,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趙鼎雙手捧著《營造法式》,在一旁皺著眉頭來回踱步,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焦慮與審視;
李元弼則蜷縮在炭盆旁邊,一雙凍得發紅的手在算盤上撥弄著珠子,發出清脆的聲響,今日這場攻城炮改良後的首次試射,讓三人心思各異,各有盤算。
“第十三次試炮!”
陳太初揮動手中令旗,高聲喊道。
匠人們迅速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將青銅炮身架穩,然後熟練地填入鐵彈和火藥。
這尊新炮與舊式相比,重量減輕了三成,管壁也特意削薄了兩分,其目的就是為了讓西軍在野戰過程中能夠更加快速地進行架設,提升作戰機動性。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鐵彈如流星般劃過半空,然而,最終卻在三百步外炸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炮膛也在這一刻驟然開裂,青煙裹挾著刺鼻的硫磺味迅速彌散開來,彌漫在整個校場上空。
“又炸了!”
李元弼氣得猛地摔了手中的算盤,怒聲說道,“這月都已經報廢了六門炮!按照工部的定例,損耗超過三成可是要問罪的!”
他的臉上滿是憤怒與擔憂,畢竟這關係到他自身的利益和責任。
趙鼎也翻著手中的《營造法式》,指著其中的條目,聲色俱厲地說道:“朝廷明令規定,青銅炮管的壁厚必須達到三寸七分。
你卻非要擅自減到三寸,炸膛自然是遲早的事情!”
趙鼎以朝廷規定為依據,對陳太初的行為提出了嚴厲指責。
陳太初聽聞,氣憤地踹了一腳開裂的炮管,大聲反駁道:“西軍上個月攻打太原的時候,舊炮太過沉重,挪動起來極為困難,還沒推到城下,就已經累死了二十個民夫!壁厚減少兩分,射程就能增加百步
——
這麼簡單的賬怎麼就算不清呢?”
陳太初說。
“射程再遠,炸膛傷人又有什麼用?”
李元弼撿起算盤,繼續說道,“一門炮耗費銅八百斤,工錢三十貫,連著報廢六門,那可就是五千貫打了水漂啊!
戶部年底查賬,咱們誰都脫不了乾係!”
李元弼更在意的是經濟損失和可能麵臨的問責,他與陳太初的出發點截然不同。
麵對兩人的質疑,陳太初沒有退縮,他迅速抓起炭筆,在青石板上快速地演算起來。
“管壁變薄雖然更加輕便,但受熱後容易開裂。
如果在炮身纏上浸水的麻繩來降溫,或許就能撐過二十炮而不炸膛。”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三人最終各退一步。
次日清晨,經過一夜的奮戰,新炮終於纏滿了浸透井水的麻繩。
從辰時到申時,炮聲斷斷續續地響了十九次。
每射出一發炮彈,匠人們便立刻潑水為炮身降溫,趙鼎則仔細地測量炮管壁厚,李元弼在一旁認真記錄著各項損耗資料。
“第二十炮!”
陳太初親自上前點火。
隻見鐵彈呼嘯著飛了出去,精準地砸穿了五百步外的土牆,炮身緩緩升起嫋嫋青煙,管壁僅僅微微發紅,試炮成功了!
“成了!”
匠人們激動地歡呼雀躍起來,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李元弼看著手中的賬冊,苦笑著說道:“二十炮就耗費了千斤銅,這都頂得上三門舊炮了。
這買賣可真是虧得很啊!”
雖然試炮成功,但李元弼依舊心疼著巨大的耗費。
“西軍要的是能翻山越嶺的輕炮,可不是蹲在城頭一動不動的鐵疙瘩。”
陳太初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堅定地說道。
“今日起,就按照這個製式抓緊趕工,月底前必須給潼關送去三十門!”
二月廿八,最後一批攻城炮終於裝車北上。
趙鼎捧著批文,長歎一聲說道:“總算是能交差了。
按照樞密院的調令,今後軍器製造的所有事務都要悉數移交京城軍器監,咱們這個攤子今天就算是散了。”
隨著這道調令的下達,他們在軍器坊的使命也宣告結束。
李元弼一邊扒拉著算盤珠,一邊說道:“京城那幫人向來習慣剋扣工料,如果按照《營造法式》死守三寸七分的壁厚,造出來的炮肯定笨得像石碾子一樣,西軍怕是又要罵娘了。”
他對京城軍器監的製造方式表示擔憂,深知這可能會影響到西軍的作戰裝備。
陳太初望著遠去的車隊,忽然說道:“我已經把炮身纏麻繩的法子寫成條陳,附在了移交文書裡。至於京城那邊用不用……”
他冷笑一聲,接著道,“等童貫的親兵被自家火炮壓斷腿,他們自然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陳太初雖然已經移交了事務,但對於軍器製造的後續發展依舊有著自己的判斷和無奈。
三月,暮雨紛紛,潼關傳來的捷報傳入京城。
西軍藉助陳太初改良的輕炮之利,勢如破竹,連續攻破了西夏的三座軍寨。
童貫在朝堂上滿麵紅光,得意洋洋,然而對於陳太初的條陳卻隻字未提,彷彿這一切的勝利與陳太初毫無關係。
與此同時,軍器監按照舊例製造火炮,新到的三十門重炮果然如李元弼所擔憂的那樣,滯留在關隘,根本無法滿足西軍作戰的機動性需求,氣得西軍統領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