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25章 汴梁外城破
靖康元年正月廿三,滑州以南的官道,已然淪為一片混沌的死地。
鉛灰色的蒼穹彷彿一塊沉重的巨石,低垂著壓迫著大地。
狂暴的朔風如一頭憤怒的野獸,卷著鵝毛大雪呼嘯抽打,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數步之外便難辨人形。
原本泥濘的道路先是被凍硬,而後又被往來的人馬碾碎,化作了深可陷蹄的冰泥沼澤。
陳太初勒馬立於高坡之上,臉色鐵青如鐵。
他從洛陽帶出的萬餘精銳,此刻卻如同一隻巨大的蟲子陷入了羅網之中。
裝載著虎蹲炮和輜重的大車深陷泥淖,任憑騾馬口鼻噴著滾燙的白氣,車夫手中的鞭子抽得劈啪作響,那車輪卻隻是在冰泥中徒勞地空轉。
步卒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沼中跋涉,冰冷的泥漿不斷灌進靴筒,寒意瞬間侵襲全身。
隊伍綿延而鬆散,行進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如焚。
斥候們出去後,就如同泥牛入海,再無訊息傳回。
“大人!”
王鐵柱頂著凜冽的寒風艱難地爬上土坡,他的臉被凍得青紫,眉毛和胡須上掛滿了冰淩,說話時嘴裡撥出的白氣瞬間凝結。“不行啊…完全走不動!車陷得太深了…這鬼天氣!”
陳太初緊抿著唇,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焦慮。
從相州一路南下時,軍隊士氣如虹,可誰能想到會被這數十年不遇的暴雪死死拖住。
更可怕的是,前日前鋒在滑州北的狹窄穀道遭遇了伏擊!
兩側山林中胡哨聲刺耳,金軍步弓手借著風雪的掩護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雖然己方火銃齊射逼退了伏兵,沒有遭受重創,但卻被這股金軍遊騎死死纏住,行軍徹底停滯了下來。
“傳令!”
陳太初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冰冷而決斷,“所有重炮、輜重車集中起來,用木板和圓木墊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步卒輪番拖拽!火銃手、弓弩手占據高地,一旦遇到敵人就格殺勿論!告訴李鐵牛,前鋒營用人命去趟,今日天黑前必須打通前方五裡的穀口!”
說罷,他猛抽戰馬一鞭,大喝道:“汴梁等不起!”
千裡之外的汴梁城,此時已墜入了血火交織的地獄。
外城宣化門一帶,承受著金軍斡離不主力的瘋狂進攻。
鵝車、洞子車在冰河上緩緩推進,拋石機日夜不停地傾瀉著裹油石彈,所到之處燃起了片片火海。
守軍在李綱、宗澤的督率下,不得不拆屋取梁,與金軍展開了血肉相搏。
然而,人力終有窮儘之時。
金軍集中死士,用火藥炸開了搖搖欲墜的城牆豁口,如潮水般湧入!宣化門失守,外城陷落!
垂拱殿內,炭火熊熊燃燒,通紅的火焰卻驅不散那浸骨的寒意和血腥之氣。
城外喊殺聲、慘叫聲、爆裂聲隱隱傳來,如同惡魔的低語,不斷啃噬著人們的神經。
龍椅上的欽宗趙桓,裹著厚厚的玄狐裘,卻仍感覺自己彷彿赤身裸體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不住地顫抖。
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雙眼中布滿了血絲。
原本因陳太初飛鴿傳書而燃起的光芒早已熄滅,隻剩下恐懼與茫然。
這麼多天過去了,說好的星夜兼程呢?支撐他死守孤城的唯一希望,在這血火的煎熬中一點點消磨殆儘。
外城已破,金人那鋒利的刀尖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
“陛…陛下!”
宰相何栗匍匐在金磚之上,額頭緊緊貼地,聲音顫抖地說道,“虜酋斡離不遣使…願議和!稱隻要應允其請,即刻罷兵,保…保宗廟無恙!”
身後,白時中、孫傅等主和派大臣跪倒一片,涕淚橫流地哀告:“陛下!社稷為重!當從權議和啊!”
“議和?”
甲冑未卸、肩頭還帶著血汙的李綱挺身而出,他指著殿外那彌漫的殺聲和熊熊火光,聲音嘶啞如裂帛,“外城已破!金人如同背信棄義的豺狼!此時議和,無異於引頸就戮!
他們要的,是大宋的江山!陛下!臣請召集內城禁軍,與金軍展開巷戰,戰鬥到底!待陳太初的援軍……”
“陳太初?李樞密還提那陳太初!”
兵部侍郎孫傅尖利地打斷了李綱的話,臉上露出瘋狂而譏誚的神情,“滑州風雪阻道,音訊斷絕!他自身都難保,如何能趕到這裡?
萬餘疲兵,又怎能撼動六萬鐵騎?李綱!你還要用這些虛妄之言,拖著陛下和百姓一起殉葬嗎?!”
這毒匕般的話語,直直地捅在了趙桓那脆弱的心房上。
趙桓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嘴唇哆嗦個不停,目光在李綱染血的鎧甲和何栗手中墨跡淋漓的議和條款上遊移不定。
那條款上的字句如同一群毒蛇,噬咬著他僅存的理智: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絹帛彩緞各百萬匹!
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親王、宰相為質!每一條都足以讓大宋傾覆,讓列祖列宗蒙羞!
可是…宣化門衝天的火光和慘烈的廝殺聲,讓帝王的尊嚴和血氣在恐懼麵前如冰雪般消融瓦解。
“李…李卿…朕…”
趙桓的聲音乾澀如砂紙,他痛苦地閉上雙眼,“…為…百萬生靈…計…議…議和吧…”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就如同一根被抽去了脊梁的竹子,癱軟在龍椅上,不敢去看李綱那失望而憤怒的眼神。
屈辱的墨跡尚未乾透,更深的淩辱便如冰水般澆透了汴梁的骨髓。
國書送出後,金人更加囂張跋扈,凶焰更熾。
一隊隊金兵持刀執矛,在宋廷官吏戰戰兢兢的引導下,如入無人之境,直撲大宋百年積累的膏腴之地。
內庫府庫的朱漆大門被金兵用蠻力撞開。
堆積如山的金銀錠、成箱的明珠美玉、璀璨奪目的珊瑚樹、整匹整匹光潤如水的蜀錦杭緞…在火把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晃得人睜不開眼。
金兵們喉中發出貪婪的嗬嗬聲,如狼似虎地撲上去,粗魯地將財物裝箱、抬杠。
沉重的箱籠壓得搬運民夫們脊背彎曲,他們在皮鞭的嗬斥下踉蹌前行,將祖宗積攢的財富,一車車地送入金營的車仗之中。
皇宮大內,也未能倖免於難。
景靈宮供奉的曆代先帝禦容,被金兵粗暴地從神龕中扯下,隨意丟擲在地上。
宮娥太監們噤若寒蟬,在金兵的監視下,含淚拆卸著宮門、殿角象征皇家威儀的金釘、銅獸,甚至禦座上的金飾也被撬走,投入熔爐,化作便於攜帶的金餅。
龍德宮、延福宮內,徽宗苦心蒐集的天下奇石、名家字畫、古玩珍器,被胡亂塞進麻袋草蓆,如同處理破銅爛鐵一般。
昔日繁華似錦的艮嶽,如今奇石傾頹,珍禽異獸哀鳴,淪為了一片狼藉的廢墟。
宰相何栗、親王趙構,作為議和的人質,麵色慘白地立於金軍大營轅門之外。
他們身後,是一車車滿載著大宋元氣與尊嚴的財貨,在冰天雪地中排成長龍,緩緩駛入金營深處。
每一次車輪的滾動,都彷彿碾在汴梁百萬軍民滴血的心上。
風雪似乎也帶著嗚咽,卷過這座千年帝都,為這亙古未有的奇恥大辱悲鳴。
就在這財富被瘋狂掠奪、屈辱達到的時刻——
汴梁城南,封丘門方向,持續了數日的狂暴風雪,竟詭異地驟然停歇!鉛灰色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慘淡的冬日陽光如同冰冷的利劍,刺破陰霾,投射在封凍的汴水之上。
金營瞭望塔上,一名百夫長正抱著酒囊取暖,醉眼惺忪地瞥向南方。
下一瞬,他猛地瞪圓了眼睛,酒囊“啪”地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木板上,黃濁的酒液汩汩流出,他卻渾然不覺。
“騰格裡(長生天)啊!”
他失聲怪叫,手指顫抖地指向汴水南岸那片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的廣袤原野。
隻見白茫茫的雪原儘頭,地平線上,一片玄色的鐵流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成千上萬!
森嚴的陣列如同鋼鐵叢林,在慘淡的日光下,反射著冰冷、純粹、令人心悸的寒光!
一麵殘破卻依舊獵獵飛舞的“陳”字大纛,如同浴血的蒼鷹,傲然矗立於鐵流的最前方!
風雪止息後的死寂,被這突如其來的玄甲怒潮徹底撕碎。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磅礴殺伐之氣,如同北地最酷烈的寒風,驟然席捲過封凍的汴水,狠狠撞在汴梁殘破的城垣和金軍連綿的營寨之上!
陳太初勒馬於大纛之下,玄色鐵甲上覆滿了冰霜,他的目光穿透虛空,越過混亂的金營和堆積如山的財貨車仗,彷彿已經刺入那座宮闕的深處。
一個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身邊親衛的耳中,帶著金鐵般的決絕:
“傳令全軍,整隊!目標——金賊輜重營!嶽飛、張猛兩翼包抄,鎖死其歸路!趙虎火器營前壓,聽號令齊射!告訴弟兄們——”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猛地攥緊成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金人拿了多少,就讓他們連本帶利,用血吐出來!這議和的賬,該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