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34章 龍德殿奇石定新策
汴梁城頭最後幾縷殘雪,終在靖康元年二月的微曛暖陽下消融殆儘。
朱雀門外,被金兵鐵蹄和主和派爪牙蹂躪過的街巷,在官府“以工代賑”的急促號令與禁軍刀鞘的無聲威懾下,艱難地恢複著生機。
丁壯們清理著斷壁殘垣的吆喝聲,孩童試探著跑過街角的嬉笑聲,間或夾雜著婦人壓抑太久的啜泣,交織成這座帝國心臟劫後餘生的喘息。
皇城大內深處,龍德殿的獸吻琉璃瓦上,融化的雪水沿著冰溜滴落,敲打著殿前漢白玉的須彌座,聲聲清冷,彷彿在叩問這宮闕易主後的命運。
殿內,暖爐熏香,驅不散那無形的凝重。昔日的道君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趙佶,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褥的紫檀榻上,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卷前朝米芾的《研山銘》摹本拓片,目光卻有些飄忽,不複往日的靈逸灑脫。
禦座之上,皇帝趙桓正襟危坐,麵色較月前紅潤了些,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驚悸猶存。
階下,陳太初已換上了象征帝國最高軍權的紫色蟒袍玉帶,身形挺拔如鬆,氣度沉凝如山。
短暫的寒暄與太上皇對“護駕之功”的溫言嘉勉後,殿中氣氛微妙地沉澱下來。
趙桓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看向陳太初:“陳卿……汴梁初定,然天下瘡痍,百廢待舉。
卿掌樞府,總攬戎機,亦需參讚國計。當此之時,何以安天下?”
陳太初微微躬身,聲音沉穩清晰,如同磐石投入深潭:
“陛下,太上皇。當務之急,在‘休養’二字。其一,請降明詔,大赦天下!
除十惡及謀叛、殺人等重罪,餘者皆赦。
去歲至今,河北、河東、京畿兵連禍結,流民塞道,盜賊蜂起。
赦令一下,可安浮動之心,釋地方羈縻之困,使民有喘息之機。”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的災情奏報,語氣轉沉:
“其二,重災區,如河北東西路、河東路、京畿諸縣,自靖康元年始,免賦三年!
其餘遭兵燹較輕或受金人擄掠之州縣,視其情形,或減賦,或緩征。
官府,”他聲音陡然加重,“需率先垂範,過緊日子!裁撤冗費,停罷不急之工!省下每一分錢糧,用於賑濟、安民、恢複生產!”
“其三,以工代賑!汴梁城垣、官廨、被焚民居之修繕,黃河、汴河堤堰之加固,乃至直通大名府、真定府之官道拓寬,皆可征募流民壯丁!付以工錢口糧,使其有食有力,不致淪為流寇,反為我朝重建添磚加瓦!此乃化害為利,一舉數得。”
條陳清晰,切中時弊。趙桓聽得微微頷首,連太上皇趙佶摩挲畫軸的手指也停了下來,若有所思。
“至於長遠,”陳太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開疆拓土的銳氣,“臣請立五年之約!”他目光灼灼,如電如炬,“五年之內,必複燕雲故土,儘收河湟、靈武之地!必要之時,當犁庭掃穴,一舉蕩平西夏!取其河西走廊、賀蘭山麓千裡沃野,為我大宋,開萬世之養馬場!”
“蕩平西夏?!”趙桓被這驚世之言震得身體前傾,眼中既有驚駭,更有一絲被點燃的熾熱。
“正是!”陳太初斬釘截鐵,“西夏李氏,如附骨之疽,久耗國帑,更屢為金虜爪牙!滅此小醜,一則斷金人一臂,二則拓我疆土,三則得戰馬之源!此乃固本強兵,長治久安之基!”
他話鋒一轉,指向東南:“然欲固北疆,必強海事!臣請陛下,著樞密院與工部,於明州、泉州、廣州三大市舶司外,另設‘靖海樓船司’!專責督造遠洋巨艦,編練海上勁旅!非止巡弋內河,更需揚帆萬裡,懾服海波!海疆之利,不下於陸上膏腴!”
此言一出,殿中侍立的幾位南方籍貫大臣,眼中頓時閃過精光。
“海上之利?”太上皇趙佶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好奇與倦怠,“萬裡波濤,凶險莫測,能有何利?”
陳太初微微一笑,側身對殿外朗聲道:“呈上來!”
兩名魁梧的努比亞黑奴衛隊,抬著一個沉重的紫檀木箱步入殿中。
箱子開啟,內襯明黃軟緞。陳太初親自探手,從中捧出一物。
刹那間,龍德殿內彷彿被投入了一顆凝固的夕陽!那竟是一塊半人多高的奇石!石質溫潤如羊脂,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
最奇絕處,在於其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而變幻的玫瑰金色澤,其間更夾雜著絲絲縷縷如血如霞的赤紅紋路,蜿蜒流淌,在殿內明亮的宮燈光暈下,折射出夢幻迷離、攝人心魄的光華!
彷彿將南太平洋最狂野的落日、合恩角最凜冽的罡風、以及億萬年的地火熔岩,都永恒地封存在了這塊石頭之中!
“此石,”陳太初的聲音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悠遠,“乃臣遠航萬裡,於天之儘頭,風暴角(合恩角)的絕壁之上所得。當地土人謂之‘落日熔心’,乃大地之精魄所凝。”
太上皇趙佶的呼吸驟然急促!
他幾乎是踉蹌著從榻上起身,幾步走到奇石之前,伸出保養得宜、卻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溫潤而熾烈的石麵。
他渾濁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癡迷的光彩,口中喃喃:“造化鐘神秀……鬼斧……神工……此乃……天賜祥瑞啊!”
什麼權柄,什麼朝爭,什麼道君皇帝的尊榮,在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這天地造化之物徹底滌蕩,隻剩下一片純粹的藝術家的震撼與狂喜。
趙佶圍繞著奇石,如癡如醉地觀賞摩挲,良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對著趙桓揮了揮手,語氣竟帶著一種奇異的輕鬆與釋然:“官家……國事……就托付於陳卿與你吧……朕……朕倦了,有此奇石相伴,足慰平生。”說罷,竟不再看任何人,命內侍小心抬起那“落日熔心”,徑自回轉他的小苑精捨去了。
那塊來自天涯海角的奇石,彷彿一道無形的界碑,徹底隔開了他與帝國的權柄。
太上皇的離去,讓殿中氣氛為之一鬆,也顯得更加空曠。
趙桓看著陳太初,眼神複雜,既有父親驟然放權的輕鬆,更有麵對這擎天巨柱的深深依賴:“陳卿……安民、強兵、拓海,皆賴卿謀。
然國庫空虛,地方凋敝,這休養生息、以工代賑之錢糧,從何周轉?莫非……還要再動抄沒之資?”
他顯然對上次的雷霆抄家仍心有餘悸。
“陛下勿憂。”陳太初胸有成竹,“抄沒之資,乃一時之計,不可長久。臣請於汴梁、大名府、應天府(南京)、杭州四處,由戶部牽頭,聯合信譽卓著之大商號,創設‘便民錢號’!”
“錢號?”趙桓知道陳太初在他還是太子之時就一起做的事情,後來陳太初出海後,自己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正是!”陳太初眼中閃爍著超越時代的光芒,“此錢號,非為牟利!其本,或由戶部撥付,或招商股認購,然其宗旨,唯八字——‘急民之所急,便民之所便’!立下三不鐵律:一不攤派!絕不許地方官吏藉此名目,強征勒索百姓!二不高息!凡百姓借貸,用於購買耕牛、糧種、修繕屋舍、小本經營周轉者,年息最高不得超過二分!三不挪用!錢號本金及儲戶存銀,專款專用,絕不許挪作軍資或填補府庫虧空!”
他聲音沉穩有力,勾勒著金融的藍圖:“錢號廣設於州縣,存取便利。農人青黃不接時,可憑田契或保人,低息借貸購種;工匠欲購工具材料,亦可小本借貸;
商旅周轉,存銀取兌,皆得其便!官府賑濟、工役錢糧,亦可通過錢號精準發放,省卻層層盤剝之弊!此乃以金融活水,滋養民生根本,涓涓細流,終可彙成江河!”
我將此號稱之為“大宋商業銀行”
趙桓聽著這前所未聞卻又絲絲入扣的方略,眼中的疑慮漸漸被一種豁然開朗的亮光取代。
他彷彿看到,在陳太初這雙翻雲覆雨、執掌著帝國兵戈與未來藍圖的手中,不僅僅有破敵的雷霆,更有潤澤萬民的涓涓細流。帝國的巨輪,正在這雙手中,緩緩撥正那傾覆的航向,駛向一片莫測而宏大的深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