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40章 屯兵對峙
靖康元年九月
河北路
拒馬河畔
秋風卷過河北平原,帶著刺骨的寒意,將枯黃的草葉旋上半空,又狠狠摜在凍得硬實的土地上。
拒馬河的水流似乎也畏了這肅殺之氣,流淌得格外滯澀,河麵上已凝起薄薄一層冰淩。
河北岸,金軍大營連綿十數裡,狼頭大纛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完顏宗望(即完顏斡離不)按劍立於高坡,鷹隼般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霧,死死釘在南岸那片沉默的黑色壁壘上。
那便是陳太初的七萬禁軍行營。
七個月前汴京城下的慘敗,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著這位金國東路軍統帥的尊嚴。
那驚天動地的轟鳴(虎蹲炮),那如蝗如雨、連綿不絕的細小鉛丸(燧發槍),還有那如牆而進、堅不可摧的盾車……宋軍不再是記憶中一衝即潰的綿羊,而是變成了一隻渾身尖刺的鋼鐵刺蝟。
尤其最後關頭,那員白袍小將(嶽飛)率領的剽悍騎兵如神兵天降,將他麾下最精銳的鐵浮屠衝得七零八落,更是讓他刻骨銘心。
“陳太初……”完顏宗望咀嚼著這個名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忌憚。
此獠不僅詭計多端,擅用火器,更兼心狠手辣,清君側抄家時連根拔起的狠絕,連金國朝堂都為之側目。
如今他挾大勝之威,整頓軍備,親率這支煥然一新的禁軍北上,其意昭然若揭——直指燕雲十六州!
南岸,宋軍大營壁壘森嚴。
深挖的壕塹,削尖的木樁,以及營寨邊緣隱約可見、被油布覆蓋的沉重輪廓(虎蹲炮),無不透露出森嚴的防禦和凜冽的殺機。
中軍大帳前,一麵玄色“陳”字帥旗傲然挺立。
帳內,炭火驅散了深秋寒意。
陳太初一身玄色常服,正伏案審視著一幅巨大的北境輿圖。
他麵容依舊清俊,眉宇間卻沉澱了更多歲月和殺伐磨礪出的沉穩與威儀。
自汴京“清君側”後,雖未入主樞府核心,但他以參知政事銜提舉河北諸路兵馬事,總攬北伐兵權,已是事實上的北疆柱石。
“稟大人!”一名傳令兵掀簾而入,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嶽鈐轄(嶽飛)報,其部遊騎於雄州以北三十裡處,遭遇金軍斥候小隊,交手片刻,斃敵三人,生擒一人。”
“據俘者口供,金軍主力確係完顏宗望所部,約八萬眾,連日來深溝高壘,並無大規模調動跡象。”
“另,張都巡檢(張猛)報,真定府至河間府一線防務加固完畢,軍器監新調撥之‘霹靂火’(顆粒火藥)及‘神機’(燧發槍)已分發各緊要關隘。”
陳太初微微頷首,目光未離地圖:“知道了。傳令鵬舉(嶽飛)、張猛,斥候交鋒可也,各部謹守防線,無我帥令,不得擅自越境尋戰。金虜新敗未久,士氣受挫,我軍則以逸待勞,銳氣正盛。彼不動,我不動。彼若妄動……”他手指輕輕點在拒馬河南岸一個預設的標記上,“則以此處為墳場。”
“得令!”傳令兵抱拳退出。
一旁侍立的李鐵牛甕聲甕氣地道:“大人,金狗這是被咱打怕了,當起了縮頭烏龜!何不直接打過河去,端了那完顏宗望的老窩?”
他如今是陳太初的親衛統領,一身鐵甲,魁梧如熊羆。
陳太初抬眼,嘴角勾起一絲淡笑:“鐵牛,打仗不是光靠勇力。金軍雖新敗,根基猶在,騎兵之利仍是懸頂之劍。我軍火器雖強,然步卒為主,野戰機動不及。貿然渡河強攻,若被其鐵騎半渡而擊,勝敗難料。”
他站起身,走到帳門邊,望向北岸那片沉寂的敵營,“完顏宗望在等,等一個他自以為能扭轉頹勢的機會,或是一場足以抵消我火器之利的大雪,或是我軍糧秣不濟,又或是……西路軍能突破太原防線,迫我分兵。”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可惜,他等不到了。種老經略(種師道)坐鎮太原,堅若磐石。河東義勝軍這顆毒瘤已被拔除,邊關穩固。至於糧秣……”
陳太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染墨、陳安他們帶去的‘金山薯’(紅薯)、‘玉蜀黍’(玉米),此刻應在河北、河東的軍屯田裡應該收割了吧?來年,便是我大軍北進燕雲、直搗黃龍的底氣!”
帳內安靜下來,隻有炭火偶爾的劈啪聲。
陳太初負手而立,思緒卻飄得更遠。
抄沒主和派及童、蔡巨貪家產所得之天文數字,除部分賠償汴梁百姓、充實國庫內帑外,大半已秘密熔鑄為軍械銀錢,支撐著這場傾國之戰。
汴京銀行的票號悄然通行於南北漕運線上,大大緩解了軍資轉運之難。
冗兵裁撤省下的巨額軍費,正源源不斷轉化為新式軍械和邊軍糧餉。
這一切,如同精密的齒輪,在他手中悄然咬合運轉。
然而,最大的隱患仍在朝堂。
趙桓耳根子軟的毛病並未根除,那些蟄伏的主和派、前童蔡餘孽,如同陰影中的毒蛇,隨時可能吐出致命的信子。
此番出征前,他雖已與李綱、趙鼎等主戰重臣定下“穩朝堂、固邊防”之策,更以雷霆手段震懾宵小,但汴京的風向,仍需時時警惕。
“報——!”又一名斥候疾馳入營,帶來北岸最新動向:一支約千人的金軍騎兵,試探性地靠近河岸,向宋軍前沿哨所射了幾輪箭,見宋軍營寨紋絲不動,嚴陣以待的火槍手(燧發槍兵)已在矮牆後露出冰冷的槍口,隻得悻悻然撥馬退去,馬蹄踏碎河岸薄冰,發出清脆又徒勞的碎裂聲。
陳太初聽完彙報,臉上毫無波瀾,隻淡淡吩咐:“傳令前軍,堅守壁壘,以靜製動。
凡金虜斥候靠近一箭之地,火槍拒止。示敵以強,更要示敵以穩。”
完顏宗望在高坡上,看著那支無功而返的騎兵濺起泥濘退回本陣,臉色更加陰沉。
宋軍營寨的沉默,比任何挑釁都更讓他感到壓力。
那是一種充滿自信的、居高臨下的沉默。
他能感覺到,在那片沉默的壁壘之後,那個名叫陳太初的男人,正像最老練的獵人,耐心地等待著他露出破綻,或是被這無形的壓力逼得率先動手。
秋風更勁,捲起兩岸的塵土和枯草,在拒馬河上空形成一道渾濁的屏障。
兩岸數十萬大軍,如同兩尊蓄勢待發的洪荒巨獸,隔著這條日漸冰封的河流,無聲地對峙著。
空氣凝固得彷彿能擰出水來,肅殺之氣彌漫四野,連偶爾掠過的寒鴉都噤了聲,隻留下翅膀劃過天際的孤影。
契機未至。
大戰未啟。
但這令人窒息的平靜之下,洶湧的暗流已在冰層之下奔騰咆哮,隻待那一聲裂響,便要破冰而出,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