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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234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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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六年七月十五,大暑。

汴梁皇城,紫宸殿。

冰雕的蟠龍在殿角四座鎏金銅盆中緩緩融化,滴落的水珠在波斯絨毯上洇開深色的暗痕。

殿內卻無半分暑氣,地龍燒得極旺,混雜著龍涎香與陳年楠木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躬身肅立的朝臣肩頭。

皇帝趙桓端坐於蟠龍金椅之上,一身明黃常服,麵色被殿內過旺的炭火熏得微紅,眼底卻跳躍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亢奮的光。

“陛下!”禮部尚書朱勝非手捧玉笏,聲音帶著刻意的莊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今西賊授首,賀蘭歸宋!此乃陛下承天景命,德被八荒之征!臣等稽首再拜,伏請陛下…效法古之聖王,擇吉壤,營山陵!以彰不世之功,永固大宋基業!”

“臣附議!”太常寺卿緊隨其後,語調抑揚頓挫,“《周禮》有雲:‘王者製陵,以象山嶽’。

昔漢武茂陵,唐宗昭陵,皆於鼎盛之時,敕建萬年吉壌!

今陛下武功赫赫,遠邁漢唐!

更當早定陵址,以安社稷,以慰祖宗!”

“臣等附議!”殿內近半數的文臣齊聲唱和,聲浪在空曠的殿宇內回蕩,帶著一種近乎迫切的擁躉之意。

泰山封禪的喧囂餘溫未散,此刻這營建陵寢的提議,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間攪動了朝堂下無數暗湧的激流!

龍椅之上,趙桓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扶手,目光掃過階下,最終落在那道立於文臣班首、始終沉默如淵的玄色身影之上。

秦王、鳳閣平章、樞密使陳太初!

他身姿挺拔如鬆,紫金蟒袍在殿內燭火映照下流淌著沉靜的光澤,臉上無悲無喜,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古井,倒映著殿內跳躍的燭火,卻窺不見絲毫波瀾。

“秦王…”趙桓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緩的溫和,目光卻如針般刺向陳太初,“營陵之事,關乎國本,卿…以為如何?”

殿內瞬間死寂!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皆如利箭般射向陳太初!

那些附議的文臣眼中,有期待,有試探,更深處則藏著難以言喻的忌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秦王權傾朝野,然此等關乎帝王身後、禮法綱常之事,他若反對,便是僭越!

便是居功自傲!

若讚同…則無異於自縛手腳,將“忠臣”二字釘死在皇權柱上!

陳太初緩緩抬首,目光平靜地迎上趙桓的視線,聲音沉穩如磐石,不帶一絲漣漪:“陛下春秋鼎盛,龍體康泰。太上皇聖躬亦安。營陵之事,關乎社稷傳承,自當慎之又慎。然…遼東女真餘部未靖,陰山李逆仁孝尚在苟延,南洋諸國、東海倭寇,亦需震懾。軍國重事,耗費巨萬。臣愚見,當以生民休養、武備整飭為先。陵寢營造…或可稍緩,待海內昇平,再議不遲。”

滴水不漏!

既未直言反對,觸怒君顏;又未違心附和,自陷囹圄。

隻將“軍國重事”、“生民休養”這頂無可辯駁的大帽子穩穩扣下,將燙手山芋輕巧撥開。

太極推手,爐火純青!

趙桓眼中那絲期待的光芒微微一黯,隨即被更深的複雜情緒取代。

他微微頷首,聲音聽不出喜怒:“秦王老成謀國,言之有理。此事…容後再議。”他揮了揮手,示意退朝。

樞密院,白虎節堂。

檀香嫋嫋,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硝磺餘味與冰冷的鐵腥。

巨大的《寰宇坤輿圖》前,陳太初負手而立。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賀蘭山新添的硃砂印記,最終停留在陰山以北那片被特意標注為“白高殘部”的陰影區域。

地圖下方禦案上,堆積如山的,是遼東韓世忠關於女真諸部異動的密報、南洋水師提督張猛關於三佛齊(蘇門答臘古國)劫掠宋商船的急遞、以及登州水師關於倭國關東武士集團頻繁異動的諜文。

“王爺,”親信幕僚宗穎(宗澤之子)悄無聲息地立於身後,聲音壓得極低,“今日朝會…朱勝非等人,其心可誅!營陵是假,試探是真!更欲以此…離間天家!”

陳太初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在地圖上那片代表未知與威脅的陰影上。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如同冰麵裂開的一道細紋:“離間?他們還沒這個本事。”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蒼涼,“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古人誠不欺我。”

宗穎心頭劇震!“兔死狗烹”四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這肅殺的白虎堂!

他猛地抬頭,看向陳太初那依舊挺拔如槍的背影,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直衝頭頂!

王爺…竟已看得如此透徹?!

陳太初緩緩轉身,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出冰海般的寒意與一絲…睥睨天下的狂傲!

“隻是…”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金鐵交鳴,“這盤棋,從靖康元年我踏出開德府城門那一刻起,執子落子的…便隻能是我陳太初!”

他猛地抬手,指向輿圖陰山方向:“傳令韓世忠!遼東女真諸部,凡有異動者,立剿!首級傳示各部!告訴那些酋長,賀蘭山下的血…還沒冷透!”

指尖移向南海:“令張猛!集結北洋水師主力艦三十艘,進駐占城(越南中南部)舊港!三佛齊若再敢劫我一船,屠他一城!勿謂言之不預!”

最後,落向東海:“著登州李寶!嚴密監視對馬、壹岐!凡倭國關西(京都朝廷)、關東(鐮倉幕府)之船,過此線者…無需請旨!立沉之!”

一道道軍令,如同無形的鐵鏈,再次將剛剛平息的帝國邊疆牢牢鎖緊!

戰火並未熄滅,隻是從賀蘭山麓,轉向了更遙遠、更凶險的疆域!

陳太初要用這永不停歇的征伐,用這帝國機器永不冷卻的殺伐引擎,碾碎所有試圖“鳥儘弓藏”的妄想!

“至於陵寢…”陳太初的目光掃過白虎堂高懸的“如朕親臨”金牌,嘴角那絲冷笑愈發深刻,“讓工部將‘永定陵’(宋真宗陵)的修繕圖樣,再呈一份給陛下。就說…臣以為,效法先帝,方為孝道。”

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真宗陵?

那耗費無數民脂民膏、最終卻未能庇佑其子孫免於靖康之恥的陵墓?

一個絕妙的諷刺!

宗穎肅然領命,匆匆退下。

白虎堂內重歸死寂。

陳太初踱至窗邊,推開厚重的紫檀木窗欞。

七月的熱浪裹挾著汴河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遠處州橋夜市喧囂的聲浪隱隱可聞。

他望著那片被萬家燈火點亮的、屬於他的“治世”,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屬於亂世梟雄的孤絕。

卸磨殺驢?

他緩緩抬起手,五指在虛空中猛地一握!

那柄無形的、名為“軍權”與“國運”的巨磨…此刻,依舊牢牢攥在他的掌心!

這盤棋的終局…隻能由他陳太初…親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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