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388章 老頭陳守拙
天佑二年,臘月,開德府,濮陽城東,秦王府。
凜冬已至,朔風如刀,卷著乾冷的雪沫,抽打著王府朱漆剝落的高牆與門前那對沉默的石獅。昔日車馬喧囂的府前街巷,如今被一種刻意維持的肅靜籠罩,唯有懸掛在簷下的素白燈籠在寒風中無助地搖曳,散發出慘淡的光暈,映照著往來之人凝重悲慼的麵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草藥苦澀氣味,混雜著冬日特有的寒意,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府邸深處,那間燒著地龍、卻依舊驅不散生命寒意的主屋內,燭光昏暗。曾經在開德府碼頭還能坐在輪椅上感受故土風物的老太爺陳守拙,此刻已徹底燈枯油儘。他靜靜地躺在錦榻之上,雙目緊閉,麵容枯槁得如同深秋經霜的落葉,僅剩一絲遊絲般的微弱氣息,證明著這位老人仍在與無可挽回的命運做著最後的、無聲的抗爭。數名須發皆白的老大夫束手立於外間,搖頭歎息,藥石無效,已然迴天乏術。
榻前,秦王陳太初默默跪坐,緊握著父親冰冷乾瘦的手,彷彿想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他連日奔波操勞、本就清瘦的麵容更顯憔悴,鬢角新添的霜色在跳動的燭光下格外刺眼。異母弟陳守誠與繼母劉氏紅著眼圈侍立一旁,不時用溫熱的帕子擦拭老人毫無知覺的額頭。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房間裡低迴,更添悲涼。
而此時的秦王府,早已不再是尋常親王府邸的格局。幾乎整個與陳太初命運緊密相連的核心力量,皆因老太爺的病情與陳太初的起複,從天涯海角彙聚於此。偌大的府邸,前廳後院、廊廡廂房,皆已人滿為患。
庭院中,廊簷下,黑壓壓站滿了人。海外的宗親、舊部,能趕回來的,幾乎都到了。為首的一位老者,身著雖不華麗卻用料考究的棉袍,麵容飽經風霜卻目光銳利,正是昔日糖坊、酒坊大掌櫃,如今坐鎮金山(美洲)開拓基業的王奎。他接到訊息,將海外事務交托副手,日夜兼程,終於在年前趕回。此刻,他望著主屋方向,眼神複雜,既有對老友即將離世的巨大悲痛,亦有對世事滄桑的無限感慨。他與陳守拙,是從一無所有、比鄰結廬的貧賤之交,一路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情誼早已超越尋常主仆,更似兄弟。其子王棟(或沿用前文設定之名),如今也已獨當一麵,沉默地站在父親身後,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憂色。
旁邊,身材依舊壯實、聲若洪鐘的王鐵匠,正與身形魁梧、已顯大將之風的兒子王鐵柱低聲交談。王鐵匠依舊是那副火爆脾氣,隻是此刻也壓低了聲音,拳頭緊握,眼中滿是對老東家即將離去的痛惜。王鐵柱則更為沉穩,目光掃過院中眾人,似在評估著這股凝聚起來的力量。他們代表的是陳太初起家的軍工根基,從開德府的小鐵匠鋪到流求的龐大工坊,始終是陳氏勢力最堅硬的脊梁。
陳氏宗族中,陳德勝、陳華啟等核心子弟,皆已從各地任上告假歸來。他們或身著官袍,或作儒生打扮,聚在一處,麵色沉痛,低聲交換著對朝局、對家族未來的看法。他們的歸來,象征著陳氏宗族力量的整合與對陳太初的堅定支援。
此外,尚有眾多麵孔:有從流求趕回的政務乾才,有在四海商號掌管一方貿易的大掌櫃,有在「聽風營」中負責情報網路的低調人物,甚至還有幾位看似尋常、實則身懷絕技的江湖異人,受過大恩,此刻也前來儘一份心意。男人們大多沉默肅立,女眷們則多在偏廳廂房,空氣中彌漫著低泣與歎息。
王府總管陳安,這位追隨陳太初父子數十年的老管家,此刻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卻又強忍著悲痛,竭力維持著府內秩序,安排食宿,接待絡繹不絕前來探問或弔唁的本地官員、士紳名流。他鬢發早已全白,腰背也不再挺直,但眼神中的忠誠與乾練,卻絲毫未減。
人人麵容悲淒,為榻上那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也為一個時代的悄然落幕。這彙聚一堂的眾人,儼然構成了一個微縮的「陳氏帝國」圖譜:海外拓殖的王奎,軍工根基的王鐵匠家族,宗族核心的陳德勝等人,朝中盟友的潛在代表(雖未明言,但其影響力已通過這些人脈網路體現),以及龐大的商業、情報網路。他們的齊聚,無聲地彰顯著陳太初即便遠離權力中心多年,所積累的底蘊是何等深厚。
寒風穿過庭院,捲起枯葉,打著旋兒。
廊下的燈籠忽明忽暗,映照著一張張憂慮的臉。
藥香、墨香、以及冬日寒冷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沒有人高聲言語,一種共同的、沉重的預感壓在每個人心頭——
濮陽城的這個臘月夜晚,
似乎格外漫長,
格外寒冷。
彷彿在等待著,
那顆維係著太多過往與未來的蒼老心臟,
最終停止跳動的…
那一刻。
而那一刻之後,
這彙聚的力量將何去何從,
新的篇章又將如何開啟,
無人知曉,
唯有寒風,
依舊在窗外…
嗚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