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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392章 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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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二年,臘月將儘,開德府,秦王府。

凜冬的寒意,並未因年關將近而有絲毫消退。府內雖已撤去大部分白幡,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香燭未儘的氣息與一種深沉的哀寂。書房內,炭火盆燒得正旺,驅散著窗縫間滲入的寒氣,卻驅不散陳太初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凝重。父親陳守拙已入土為安,喧囂的喪儀過後,是更為漫長而冷清的守孝期。依照禮法,他需在此丁憂三年,隔絕政務,素食布衣,以儘人子之孝。

然而,書案上堆積的來自汴梁的密報與邸抄,卻無聲地訴說著時代的緊迫與等待的奢侈。何栗的私信字跡倉促,詳述朝中因他離京後,舊黨勢力隱有反彈之勢,對新政草案的議論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因他的缺席而更加甚囂塵上,各種阻撓的奏疏暗流湧動。西北趙虎的軍報則直言邊境摩擦升級,大白高國騎兵活動日益頻繁,軍餉、兵員補充的請求一次次被戶部、樞密院以「程式冗繁」、「庫銀不足」為由拖延。更有各地暗線傳來的訊息,江南豪商與漕幫勾結,利用新政未穩之機,大肆囤積居奇;北方幾個路的官員陽奉陰違,舊有稅製名存實亡,新法推行舉步維艱。四海表麵臣服,實則暗流洶湧,彷彿隻待一個契機,便會掀起驚濤駭浪。

陳太初放下手中一份關於漕運弊端的密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白氣在清冷的空氣中瞬間凝成白霧。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覆著薄雪、枝椏光禿的的老樹。改革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三年?莫說三年,便是三個月,也足以讓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變革勢頭付諸東流,讓這個帝國滑向更深的泥潭。他彷彿能看到趙桓在深宮中,麵對各方壓力,那日漸焦躁與無助的神情。

不能再等了。他轉身回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略一沉吟,開始書寫奏章。筆尖在紙上遊走,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寂靜的書房中格外清晰。他首先懇切陳述了身為人子,按製需丁憂三載的孝道倫常,言辭哀切,合乎禮法。然而,筆鋒隨即一轉,提及當前「國步艱難,四郊多壘,新政甫立,根基未固」,若主事者長期遠離中樞,「恐奸宄生心,事機坐失」。最後,他鄭重請求皇帝陛下體恤時艱,準許他在開德府守製,期間「奪情起複」之議,萬萬不可,但允許他以「白衣」身份,將變革條陳、應對之策,密奏於上,供陛下與中樞諸公參詳決斷。

奏章以六百裡加急送出後的第七日,皇帝的批複便到了,同樣是以最快速度送達。來的並非正式的聖旨,而是趙桓的一封硃批私信,字跡略顯潦草,透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元晦吾兄:覽奏心如刀割。兄純孝之心,天地可鑒,朕豈不知?然兄亦知,如今朝局如累卵,邊事如沸鼎。朕每覽各地奏報,未嘗不汗透重衣。何栗雖忠勤,然驟臨大變,獨木難支。新政綱要,非兄不能洞悉其要,非兄不能鎮服群小。三年之期,實難等待!奪情起複,雖有礙清議,然為國紓難,權宜之計,古亦有之。萬望吾兄念及江山社稷,念及朕之艱難,暫移孝作忠,剋日返京,共渡時艱!前議諸事,亟待兄回京主持。朕心迫切,言不儘意,惟兄察之!」

信紙的末尾,朱筆的印記幾乎力透紙背,顯見趙桓寫下這些字時心情的激蕩與近乎哀求的迫切。

陳太初放下信紙,默然良久。趙桓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這位性情較弱的皇帝的依賴心理和麵對複雜局麵的無力感,比想象的更甚。然而,他深知,「奪情起複」雖可解一時之急,卻會授人以柄,讓那些堅守禮法的清流文官集團抓住「不孝」的致命攻擊點,屆時非但新政難推,自己也將陷入巨大的道德被動,甚至可能引發朝野輿論的強烈反彈,使改革事業毀於一旦。

他再次提筆,給趙桓回了一封更長的密信。信中,他先是對皇帝的信任與倚重表示感激,隨後筆鋒沉穩地剖析利害:

「陛下明鑒,臣非惜身戀棧,實為新政大局計。『奪情』之舉,雖可速返中樞,然『不孝』之名若加於臣身,則臣所倡一切新政,皆將被斥為『無父無君』之亂法,清流物議,足可殺人!屆時,非但臣寸步難行,恐亦將累及陛下聖德,使變法大業未興而先潰。此絕非危言聳聽。」

接著,他提出了一個更為穩妥、更具深意的策略:

「臣愚見,陛下不若準臣在開德府守製。於此期間,臣可將變法之具體細則、推行方略、應對疑難之策,詳加斟酌,陸續密奏陛下。汴京之中,可由何相公主理日常政務,依臣所陳方略逐步推行。遇有重大阻力,陛下可與臣密函往來,共商對策。如此,臣雖身不在朝,然心係國事,政策依舊可出;陛下既全了臣之孝道,堵了悠悠眾口,又可穩持改革之舵,實為兩全之策。」

然而,這僅是明麵上的安排。在密信的後半部分,陳太初筆走龍蛇,勾勒出了一個更為根本的、旨在重塑權力執行核心的構想——設立「資政院」。

他詳細闡述道,此機構表麵上是皇帝的高階諮詢機構,名為「資政」,以示謙抑。院長可由皇帝極為信任的勳貴或近臣掛名(如張叔夜),而副院長則由他陳太初「遙領」,實際負責運作。其核心職能,並非替代現有的政事堂、樞密院、三司,而是「製定標準、統籌規劃、選拔培訓、監督評估」。

他建議,從戶部、兵部、工部、禮部、刑部等六部中,遴選那些真正精通業務、富有實乾經驗且傾向改革的少壯派官員,脫離原有衙門,進入「資政院」任職。他們不再處理日常瑣碎公文,而是專注於研究製定各項新政的實施細則、技術標準、考覈辦法。例如,戶部官員研究新的稅則如何落地、如何防止官吏欺瞞;兵部官員製定新軍編製、訓練大綱、後勤保障條例;工部官員規劃全國水利、道路、工坊建設標準;刑部官員草擬與新經濟關係相適應的商法、專利法等。

「資政院」將成為新政的「總參謀部」和「人才搖籃」。它製定的規則,經皇帝批準後,下發各衙門執行。同時,它還將負責招募、培訓新一代的「技術官僚」,這些人隻對製度和專業負責,而非對某個上司或派係效忠。久而久之,政事堂、樞密院等舊機構將因職能被逐漸剝離、轉移而自然弱化,新的、更有效率的行政體係將圍繞「資政院」建立起來。這實則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以製定規則和培養新人的方式,悄然完成權力結構的重組。

寫完這封長信,窗外已是夜色深沉。雪不知何時又悄悄落下,覆蓋了庭院,世界一片靜謐。陳太初封好信,命心腹即刻送出。他深知,這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遠棋。能否說服趙桓,能否在守孝的掩護下,遠端操控這場關乎國運的深刻變革,前途未卜。

但他沒有選擇。父親的離世,讓他更深刻地認識到時間的無情與變革的緊迫。他必須利用這難得的「隱身」期,佈下更大的局。守孝的書房,或將變成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而帝國的命運,或許就將在這濮陽城的寂靜冬夜裡,悄然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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