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403章 多線作戰
天佑三年,五月,遼東,沈陽州。
這裡的春天,來得比關內更遲,卻去得更急。短暫的暖意尚未完全驅散凍土的寒意,酷烈的乾旱便已席捲而來。天空是那種久未下雨的、令人心慌的灰藍色,太陽明晃晃地掛著,卻沒有絲毫潤澤之意,隻將毒辣的光線傾瀉在廣袤的黑土地上。遼河的水位急劇下降,露出大片龜裂的河床。原野上,本該綠浪翻滾的高粱、粟米田,如今隻剩下一片令人絕望的枯黃,秧苗蜷縮著,在乾熱的風中瑟瑟發抖。與關內相比,遼東的旱情或許在程度上不相上下,但情勢卻更為複雜和危險。
此地並非純粹的漢地,女真諸部與漢民雜處,雖經陳太初多年經營、設立州縣、推廣農耕,表麵上趨於安定,但潛在的民族隔閡與舊有矛盾並未根除。平日裡,依靠著相對公平的貿易和強有力的軍鎮彈壓,尚能維持脆弱的平衡。如今,天災驟臨,糧食短缺成為最尖銳的矛盾,往日的平衡瞬間變得岌岌可危。漢人農戶與女真部落民,同樣麵臨饑饉的威脅,恐慌與絕望的情緒,如同野火般在乾涸的土地上蔓延。更令人擔憂的是,那些曾被陳太初以鐵腕手段壓製下去、表麵臣服的完顏部殘餘勢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開始在暗地裡蠢蠢欲動,散佈流言,挑撥離間,試圖利用這場災難重新攫取權力和資源。
坐鎮沈陽的沈括,這位以博學實乾著稱的官員,此刻眉宇間鎖滿了深深的憂慮。他麵對的,不僅是賑濟災民的難題,更是防止一場可能引發種族仇殺、導致遼東局勢徹底崩潰的巨大危機。壓力如山,讓他夜不能寐。
與此同時,在更北方的黃龍府(今吉林農安)。
作為遼東北部的重要商埠和軍事據點,這裡的「四海商號」分號,平日裡是各族交易、資訊彙聚的熱鬨場所。如今,街麵上卻冷清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日漸增多的、麵有菜色的流民,他們蜷縮在牆角巷尾,眼神空洞地望著偶爾過往的車馬。
商號後院,一個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牛大眼,正透過半掩的窗戶,陰沉地打量著街麵上的景象。他是陳太初早年收服的綠林人物,如今是「聽風營」在遼東地區的核心頭目之一,性格火爆,卻粗中有細。眼前的慘狀,讓他心頭火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直娘賊!這鬼天氣!還有那些憋著壞水的完顏崽子!」他低聲罵了一句,轉身對屋內一個穿著賬房先生服飾、麵色白淨、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說道:「老諸,情況不對頭!黃龍府周邊的屯堡、莊子,跑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市麵上根本買不到糧,完顏家那幾個大倉,卻捂得嚴嚴實實!這分明是要憋個大招!」
那被稱為「老諸」的中年人,正是與牛大眼搭檔的諸葛不亮,心思縝密,精於算計。他放下手中的算盤,歎了口氣:「大眼兄所言不差。我已核對過近期各條線報,完顏部確實在大量囤積糧食,不僅自家部落的存糧不動,還在暗中高價收購小部落和漢人富戶的餘糧。其心可誅!沈陽那邊,沈括大人的日子恐怕更難過。此地情況,必須立刻稟報王爺。」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達成了共識。事不宜遲,必須將遼東的真實情況,以最快速度送回開德府。他們當即決定分頭行動:牛大眼繼續坐鎮黃龍府,利用江湖關係,深入打探完顏部的具體動向和糧食囤積點;諸葛不亮則攜帶已彙總的情報,連夜出發,前往遼東半島南端的大連港(架空設定,或可用旅順口等古稱),那裡有直通山東的海路。
數日後,諸葛不亮風塵仆仆地趕到大連,登上一艘懸掛著普通商號旗幟、實則為聽風營專用的快船。海船扯滿風帆,借著初夏的東南風,朝著登州方向疾馳而去。海路雖險,卻遠比陸路穿越混亂的災區要快捷安全。
幾乎與此同時,開德府,秦王府。
雖遠離北方的旱災中心,但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同樣籠罩著這座府邸。陳太初的書房,儼然成為了一個資訊彙集的樞紐。通過信鴿、快馬、乃至隱秘的商船渠道,來自大名府、汴梁、乃至遼東、江南的密報,如同涓涓細流,晝夜不息地彙聚到他的案頭。這張無形而高效的情報網路,正是他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根基。
這一日,黃昏時分,兩匹快馬濺起塵土,疾馳至王府門前。馬上滾鞍落地的,正是從遼東趕回的牛大眼和諸葛不亮。兩人皆是滿麵風霜,衣衫襤褸,眼窩深陷,顯然這一路奔波,吃儘了苦頭。
老管家陳安聞訊迎出,看到兩人這般模樣,吃了一驚,連忙引他們到側院廂房歇息,並吩咐廚房立刻準備飯菜。當一桌熱氣騰騰的簡單飯菜——大盆的燉肉、新蒸的炊餅、幾樣時蔬、一壺老酒——擺上桌時,牛大眼和諸葛不亮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客套,如同餓狼撲食般,抓起炊餅,夾起肉塊,大口咀嚼起來。吃相之狼狽,彷彿三天未曾進食一般。
陳安在一旁看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撚著胡須提醒道:「我說兩位將軍,你們也是跟著王爺走南闖北,金山銀山、珍饈美味都見過嘗過的人物,這般吃相……未免有失得體吧?」
牛大眼正啃著一隻油光光的羊腿,聞言抬起頭,滿嘴油光,含糊不清地嚷道:「得體?陳老叔,您老要是也像俺們這樣,在遼東那鬼地方,三天餓上九頓,風裡來雨裡去,跟探子周旋,跟饑民擠道,您就能把這『得體』倆字,忘到九霄雲外去咯!」說著,他狠狠灌了一口酒,長舒一口氣,彷彿這才活過來一般。諸葛不亮雖吃得稍文雅些,但速度也絲毫不慢,隻是抽空對陳安苦笑一下,搖了搖頭,意思顯然是「情況特殊,顧不上了」。
陳安見狀,也不再多說,隻是默默又讓人添了些酒菜。
酒足飯飽,盥洗一番,換上身乾淨衣服後,兩人臉上的疲憊才稍稍緩解,但眼神中的凝重卻絲毫未減。在陳安的引領下,他們來到陳太初的書房。
書房內燭火通明,陳太初正站在巨大的遼東輿圖前,聞聲轉過身來。他目光掃過牛大眼和諸葛不亮,看到他們雖經梳洗仍難掩的憔悴,心中已然明瞭北邊局勢的嚴峻。
「辛苦了,坐下說話。」陳太初語氣平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又親自執壺給兩人倒了杯熱茶。
「謝王爺!」兩人行禮後,依言坐下。牛大眼性子急,率先開口:「王爺,遼東情況不妙!旱得厲害,比河東那邊不差!地都裂開口子了!遼河都快見底了!」
諸葛不亮接過話頭,語氣更為沉穩細致:「王爺,災情嚴重尚在其次,關鍵是人心。女真各部,尤其是完顏氏餘孽,趁機興風作浪。他們手握大量存糧,卻閉倉不售,市麵糧價飛漲,民怨沸騰。黃龍府、沈陽周邊,已出現小股流民,且有漢人與女真部落為爭水源、搶糧而械鬥之事發生。完顏部的人四處散佈謠言,說……說朝廷和王爺有意餓死女真人,其心險惡!」
陳太初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問道:「完顏部現在誰在主事?囤積的糧食,大致有多少?存放在何處?」
牛大眼搶著回答:「是完顏宗翰的那個小兒子,叫完顏亮,小子年紀不大,手段卻狠辣得很!糧食具體數目摸不準,但肯定海了去了!黃龍府城外他們有幾個大圍子,守得跟鐵桶似的!沈陽周邊也有他們的暗倉!」
諸葛不亮補充道:「據線報,完顏亮還與北邊一些野人部落有勾結,似有所圖。沈括沈大人在沈陽,壓力極大,既要賑災,又要防變,兵力捉襟見肘。」
陳太初聽完,沉默了片刻。書房裡隻剩下燭火搖曳的輕微劈啪聲。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彷彿能看到那片黑土地上正在醞釀的風暴。遼東,是他經營多年才穩定下來的戰略要地,絕不容有失。完顏部的舉動,既是對他權威的挑戰,更是對遼東穩定乃至整個北方防線的巨大威脅。
良久,他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波瀾,隻是對牛大眼和諸葛不亮說道:「情況,本王知道了。你們二人,這一趟辛苦了,險象環生。」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溫和起來,「說起來,你們跟著張猛(推測為早期部將)出來,也有好些年了,很久沒回武安老家看看吧?」
牛大眼和諸葛不亮都是一愣,沒想到王爺會突然問起這個。牛大眼撓了撓頭:「王爺,這……遼東事急,俺們哪顧得上想家……」
陳太初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遼東的事,急,也不急。這樣吧,你們先在府裡好生歇息幾日。然後,回武安老家去看看。給家裡人捎個信,報個平安。」
兩人麵麵相覷,心中疑惑,但見陳太初神色篤定,不敢多問,隻得躬身應道:「是,謹遵王爺吩咐!」
陳太初點了點頭:「去吧,好好休息。遼東的風雨,暫且讓它吹一會兒。」
兩人退出了書房,心中卻充滿了疑問。王爺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們回鄉省親,是何用意?難道遼東之事,王爺已有成竹在胸?
書房內,陳太初再次將目光投向遼東輿圖,手指輕輕點在了黃龍府和沈陽的位置上,眼中寒光一閃即逝。他需要時間佈局,也需要讓某些人,先跳得更歡實一些。一場針對遼東困局的反擊,已在他心中悄然醞釀。而牛大眼和諸葛不亮的回鄉,或許,正是這盤棋中,看似無關緊要,卻至關重要的一步閒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