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406章 聚攏難民
天佑三年,五月下旬,自磁州通往大名府的官道。
這條路,彷彿成了一條流淌著苦難與絕望的渾濁河流。牛大眼騎在馬上,感覺自己不是在引領,而是在被身後這股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沉重的「人潮」推著往前走。從牛家堡帶出的三四百人,如同滾雪球一般,沿途不斷吸納著從各個岔路、村莊湧出的逃難者。等過了臨漳縣地界,他回頭望去,黑壓壓一片,粗粗估算,竟已接近兩千之眾!
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見慣了沙場廝殺的漢子,也感到陣陣心悸。官道兩旁,倒斃的屍骸已不鮮見,無人掩埋,任由蠅蟲嗡嗡盤旋。更多的是還在掙紮前行的人:婦人懷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兒,乾癟的**再也擠不出一滴乳汁;老人拄著樹枝,每一步都踉蹌欲倒,眼神空洞地望著看不到儘頭的南方;許多半大的孩子,赤著腳,衣衫襤褸,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的出奇、卻毫無神采的眼睛,默默地跟著父母,或者乾脆就成了孤兒,茫然地隨著人流移動。空氣中彌漫著汗臭、糞尿和屍體腐爛的混合惡臭,令人作嘔。
牛大眼從堡裡帶出的幾大車雜糧餅子和鹹菜,早已分食殆儘。那點糧食,對於這兩千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他隻好下令加緊趕路,指望早一刻到達大名府,就能早一刻找到生機。然而,饑餓和疲憊極大地消耗著人們的體力,隊伍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不時有人因體力不支而倒下,再也爬不起來。牛大眼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一股無名火在胸中灼燒。朝廷的賑災糧款呢?就算反應再慢,也該到了吧?還是說,那些糧食根本就沒出汴梁,或者在半路就被那些蛀蟲們瓜分掉了?他不敢深想,一想就覺得渾身發冷,隻能咬著牙,催促著隊伍前進。
終於,渾濁的漳河出現在眼前。
然而,希望很快又被現實擊碎。持續的乾旱使得漳河水位大幅下降,河床裸露,水流遲緩。河麵上,原本應該穿梭往來的漕運船隻稀少了許多,僅存的幾艘也吃水很深,顯然運力緊張。碼頭上,擠滿了想要渡河南下的流民,哭喊聲、叫罵聲、船家的嗬斥聲亂成一團。
牛大眼擠到前麵,亮出身份,想找漕幫的管事商量,能否呼叫船隻運送一部分流民。那管事一臉為難:「牛將軍,不是小的不給麵子,您也看到了,就這麼幾條船,運貨都緊張,哪裡載得動這許多人?而且……這價錢……」他搓著手,暗示著運費早已水漲船高。
看著眼前絕望的人群,再看看那有限的船隻,牛大眼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他組織起隊伍中的青壯,維持秩序,然後高聲喊道:「老人、孩子、還有抱孩子的婦人!先上船!能上多少上多少!剩下的,有力氣的,跟我沿著河岸繼續往南走!到了黃河岔口,再想辦法!」
命令一下,又是一陣混亂和哭喊。骨肉分離的場麵,令人心碎。最終,一批最孱弱的人被送上了搖搖晃晃的渡船,向著對岸駛去。牛大眼則帶著剩下的一千多號ostly青壯年,沿著乾涸的河岸,繼續艱難的跋涉。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沙石和絕望的心上。
兩天後,隊伍終於抵達了漳河與黃河的交彙處。
這裡的水勢稍顯開闊,但也更加渾濁湍急。先期乘船渡河的老弱隊伍,正在河灘上一片相對平坦的地方焦急等待。兩撥人馬彙合,劫後餘生的慶幸短暫地衝淡了悲傷,但很快又被對前路的茫然所取代。
牛大眼設法找到了一些較大的漁船和貨船,支付了幾乎掏空他所有盤纏的高昂費用,讓所有人分批乘船,沿著黃河水道,逆流而上,向著最終的目的地——大名府進發。船行緩慢,兩岸的景象依舊荒涼。當大名府那巍峨的城牆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時,船上的人們發出了一陣虛弱的歡呼。
然而,隨著船隻靠近,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大名府城外,根本不是什麼希望的樂土,而是另一片更加龐大、更加令人絕望的人海!
目光所及,城牆之下,黑壓壓的全是人!從城牆根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曠野,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喧囂聲、哭喊聲、嗬斥聲彙聚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撲麵而來。粥棚附近,排隊領粥的隊伍蜿蜒曲折,如同一條條垂死的巨蟒。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重的惡臭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這裡的流民數量,何止幾萬?恐怕十萬都不止!牛大眼帶來的這兩千人,投入這片人海,連個浪花都濺不起來。
牛大眼傻眼了。他騎在馬上,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人海,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堵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原以為大名府作為北京,朝廷重鎮,情況會好很多,至少能有條活路。可現在……這哪裡是活路?這分明是另一個更大的絕境!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和無力感,先安排手下幾個得力的莊丁,在城外找了一處相對偏僻、尚有空隙的河灘地,將這兩千多疲憊不堪的鄉親勉強安置下來。叮囑他們不要亂跑,儲存體力,等他進城想辦法。
隨後,牛大眼整理了一下滿是塵土的衣衫,深吸一口氣,朝著大名府的南城門走去。城門守衛森嚴,刀出鞘,箭上弦,如臨大敵。牛大眼亮出秦王府的令牌和告身文書,費了一番口舌,才被允許入城。
城內的情況,與城外宛如兩個世界。雖然街道上也透著一股緊張氣氛,行人麵色凝重,但至少秩序井然,商鋪大多還開著門。牛大眼無心觀看,徑直朝著知府衙門方向走去。他得趕緊找到宗澤宗相公,把城外那兩千多人的困境告訴他,懇請官府設法安置。
就在他穿過一條相對安靜的街巷,快要接近府衙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棧裡走出來。那人一身青布長衫,作書生打扮,身形挺拔,麵容清俊,眉宇間帶著一絲與他年齡不太相符的沉穩與憂色。
牛大眼猛地停下腳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喊道:
「陳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