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砂公主重生後:這皇嫂我不當了 040
歲寒知意(上)
紫宸殿裡龍涎香的味道比往日重了些,沉甸甸地壓在空氣中,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夏靜炎坐在禦案後,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繃緊到極致的石雕。指節無意識地、一下下叩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麵,發出沉悶而規律的響聲,敲在殿內每個屏息凝神的宮人心上。他從景太後的慈寧宮回來已經整整一個時辰,沒發火,沒摔東西,甚至沒說過一句話,就這麼坐著,唯有那雙深邃的眸子裡,翻湧著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沉鬱的黑色風暴。
白守拙躬著身子,幾乎要將自己折成兩段,小心翼翼地捧上一杯新沏的、溫度剛好的雨前龍井:“陛下,喝口茶……順順氣……”
夏靜炎沒接,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的目光虛空地落在禦案堆積如山的奏摺上,卻又彷彿穿透了它們,看到了不久前景太後那張保養得宜、卻刻薄冰冷的臉。
“皇帝近日似乎去棲凰宮走得勤了些?”景太後撥弄著手中的佛珠,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一個夙砂來的公主,冷著些便是了。彆忘了你的身份,也彆忘了,是誰把你扶到這個位置上的。靜石近日處理江北水患,倒是頗為得力,朝中讚譽不少。你身為帝王,當以國事為重,莫要沉溺於兒女私情,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又是這樣。永遠是這樣。將他踩在腳下,將夏靜石捧上天。他做什麼都是錯的,夏靜石做什麼都是好的。甚至連他親近哪個女人,都要被拿來比較,被訓誡,被否定。
“離她遠點。”最後,景太後留下這句話,帶著一種施捨般的、令人作嘔的“關懷”,“皇帝,你要時刻記得,誰纔是你該倚仗的人。”
倚仗?倚仗這個用控製欲將他捆在龍椅上的母親嗎?
指節叩擊桌麵的聲音愈發急促、響亮。
白守拙端著茶杯的手開始微微顫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
夏靜炎叩擊桌麵的動作驟然停止。
鳳戲陽來了。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宮裝,步伐卻沉穩有力。她身後沒有跟著宮女,隻自己捧著一個不大的錦盒。
“臣妾參見陛下。”她屈膝行禮,聲音如同山間清泉,平靜無波,瞬間衝淡了殿內那令人窒息的凝重。
夏靜炎終於抬起眼皮,目光像淬了冰的鉤子,牢牢鎖在她身上,“戲陽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他開口,聲音因長久的沉默而顯得有些沙啞,但那聲“戲陽”,卻叫得異常自然。自從同床共枕後,他在私下裡,便不再生疏地喚她“皇後”。
鳳戲陽直起身,彷彿感受不到他目光中的壓力,將手中的錦盒輕輕放在禦案一角,避開了那些重要的奏摺。“聽聞陛下心緒不佳,臣妾新得了些香料,便想著送來給陛下試試。”她開啟錦盒,裡麵是幾枚色澤深褐、形狀規整的香丸,“這香名‘歲寒’,是臣妾根據家鄉古方調配的,氣味清冽苦寒,或許能讓陛下……頭腦清醒些。”
她的話語溫和恭順,挑不出半點錯處。可“清醒”兩個字,落在夏靜炎此刻敏感至極的神經上,不啻於一點火星濺入了油鍋。
清醒?清醒什麼?清醒他那個母後是如何一次次將他貶低得一文不值?清醒他自己是個連身邊熏香都被人輕易洞悉、連親近誰都受製於人的傀儡皇帝?
一股暴戾的怒氣猛地竄起,幾乎要衝破他理智的堤壩。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鳳戲陽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力道極大,帶著一種毀滅般的衝動,捏得她纖細的腕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瞬間便泛起一圈駭人的紅痕。
“鳳戲陽,”他身體前傾,逼近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毫不掩飾的危險,“你又在試探朕?”
殿內的空氣彷彿被凍結了。白守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鳳戲陽疼得蹙起了眉,這次不是偽裝。但她沒有掙紮,甚至沒有試圖抽回手,隻是抬起那雙清淩淩的鳳眸,迎上他審視的、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在那片暴戾的火焰深處,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被刺痛後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緊繃與……無措。
他在害怕。害怕被看穿這份狼狽,害怕連她這裡,最後一點能讓他喘息的地方,也失去。
“陛下,”她歎了口氣,聲音裡帶上了一點真實的、無奈的縱容,指尖甚至輕輕動了動,在他緊繃的手背上極輕地撫了一下,“您弄疼臣妾了。”
那一下輕微的觸碰,像帶著奇異的魔力。夏靜炎箍緊的手指猛地一僵,那股幾乎要失控的力道,竟真的鬆懈了幾分。
鳳戲陽趁勢,輕輕卻堅定地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出來。她垂眸看著腕上那圈清晰的紅痕,不在意地用指尖撫了撫,然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錦盒中的香丸上。
“香料而已,用不用,全在陛下。”她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淡,“臣妾隻是覺得,這‘歲寒’的味道,適合您。比之前那些甜膩膩的,”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抬眼看他,“更配您。”
更配您。
配什麼?配他這陰晴不定、暴戾乖張的性子?配他這深陷泥沼、掙紮求存的處境?還是配他此刻這顆被至親之人踐踏得千瘡百孔、卻依舊不甘沉淪的心?
夏靜炎心頭的滔天怒火,奇異地被這三個字掀開了一個口子,隻剩下滿腔難以言喻的酸澀與……一種被精準理解的震動。他討厭這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可同時,他又貪婪地渴求著這份“懂得”,這份彷彿天地間隻有她一人,能觸碰到他真實核心的……共鳴。
他猛地彆開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朕的事,不勞你費心。”
“是。”鳳戲陽從善如流,將錦盒又往他手邊推了推,確保他能輕易拿到,“那臣妾告退。”
她轉身,作勢欲走。
“站住。”夏靜炎的聲音再次從背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鳳戲陽停步,沒有回頭。
“過來。”他命令道,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勢。
她緩緩轉過身,走回他身邊。還未站定,夏靜炎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有些粗魯地拉扯到自己身旁寬大的龍椅榻上坐下。動作間帶著一股發泄般的力道,卻又在觸碰到她之後,下意識地收斂了幾分,隻是那隻手依舊緊緊箍著她的腰肢,滾燙的掌心隔著衣料傳遞著灼人的溫度,像是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陪著。”他吐出兩個硬邦邦的字,便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那些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的奏摺上,彷彿剛才那場一觸即發的衝突從未發生。
鳳戲陽安靜地坐著,腰上傳來的禁錮感讓她有些不舒服,但她沒有動彈。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過於濃重的、試圖掩蓋什麼的龍涎香氣,混合著錦盒中“歲寒”香丸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冷冽苦意,形成一種矛盾卻又和諧的氣息。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緊貼著她的身體,那肌肉依舊處於極度緊繃的狀態,像一頭受了重傷、卻依舊亮著獠牙、警惕著四周的困獸。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冷光。目光不經意般掃過依舊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的白守拙。這條狗,知道得太多,也傳遞得太多了。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