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白沈墨辭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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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主府跪了三天三夜,顧九舟仍是不願見我。
直到我快昏死過去。
裴九舟纔派人傳信。
“蘇小姐不必再等,如今公主已有身孕,駙馬爺實在分不開身與你相見。”
我仍是挺直脊梁,跪著。
裴九舟迫於無奈,被人推出來時,卻隻一句。
“蘇小姐,請莫糾纏。否則我不介意將你一同送去流放。”
“如果顧將軍得知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跑到西北與我相見,世人該是如何傳你私相授受?又該如何傳你與我已有肌膚之親?”
胸腔湧上酸澀。
可我淚眼朦朧,卻仍艱澀的從喉間擠出一問。
“裴九舟,隻要今日你說你有苦衷,我便信。”
可裴九舟轉身就走。
唯有一個背影。
父兄行刑那日我去了,是聖上親自行刑。
天下文人白衣素鎬,齊聲喊冤。
那日,下著大雪。
第一個被腰斬的是我的父親蘇德明,他自幼苦學,隻為報國。
之後兢兢業業數十載,在官場沉浮,從未有過半分疏漏。
更是在定北之亂時。
為護百姓,一介文臣拿起了劍,斬奸佞於刀下。
因此,他年幼的嫡子慘遭分屍。
他說:“食國之俸祿,便該擔護百姓之責。”
為父,他捧著幼子的衣裙哭紅雙眼。
為臣,他直麵聖上,卻挺直脊梁:“臣無悔!”
第二個被腰斬的是我的大兄薑為民。
他十四歲考得功名,是南薑國最年輕的狀元郎。
此後外放西南,一生為國為民,哪怕西南貧苦,他亦無怨。
為官五載,他日日嚼的是野草根。
隻因治下之地尚有食不果腹的數千百姓,他為父母官,實無顏食之葷糜。
……
最後一個,是我的幼弟。
他是庶出,自知今生或無法為官。
可他日日耕種,隻盼有一日能讓南薑萬千百姓都有米可食。
可聖上,他們又有何罪?
那夜,我親自撿了他們的屍骨。
按理,是該丟去亂葬場的。
是顧小將軍求情,才求得陛下網開一麵,允我撿得親人屍骨。
顧小將軍許我會護蘇家婦孺無虞。
可意外仍是發生了。
祖母一生清高,可外放途中,慘遭乞丐玷汙。
事後,她自刎而亡。
母親自幼出生將門,擔起了護衛蘇家幼女的責任。
可最終母親卻隻能磕頭求得官差手下留情。
母親向來高傲,在父親麵前更是從未低過頭。
母親最後一次給我來信,信上隻有一句話——
【阿染,活下去。】
【蘇家亡魂總有洗清冤屈的一日。】
可笑的是,我和顧小將軍的婚事陛下下旨,定在了我父兄頭七那日。
顧小將軍滿是歉疚。
“阿染,對不起。”
有何好對不起的?
他是至高無上的君主,無人能反抗。
成婚後的三月,聽聞公主生了孩子。
而她孩子出生那天,顧小將軍的探子送回訊息——
【蘇家滿門婦孺,皆服毒而亡。】
我哭著扯住顧小將軍的衣袖,哽咽不止。
“顧小將軍,你說過要護住我蘇家婦孺的。為何祖母慘遭毒手,可為何她們一人未剩?”
顧小將軍吞吞吐吐。
最終隻說:“對不起,阿染。”
那日,我便知曉。
能讓顧小將軍忌憚的,便隻能是高高在上的皇權。
於是,我佯裝一切都冇發生。
我去查了。
最後卻得知是成德公主。
顧小將軍勸我:“阿染,縱是你蘇家,十代功勳,都無法與這皇權抗衡。”
“阿染,如今你孑然一人。我隻能拚死護住你。”
可顧小將軍。
這便是你身中數十劍也要護住的國。
萬民書是在一天內寫好的。
無數文人一齊請願,隻願天理昭然。
那日,我偽造顧小將軍的字跡,寫了一紙休書。
自此,我與顧家再無乾係。
得知我被休妻的裴九舟更是派了侍衛過來。
他說:“若不是因為你,我怎會落得怎般下場?”
他背過身去,一字一頓將我的胸腔刺得滿是血洞。
“你蘇家,是咎由自取。”
“蘇月白,如今你父兄你蘇家滿門替你還了債,此後你便滾出京都吧,莫要再回來。”
我才知,原來裴九舟竟是如此地恨我。
我不死心,看向他:“裴九舟,你可知我蘇家如此,皆是因為公主?”
“你可知,便因為公主嫉妒我與你曾青梅竹馬,就因她害怕日後我與你舊情複燃,她便屠我蘇家滿門,甚至讓我父兄背上叛國罪名。”
他默了默。
卻道:“我知,可這是你咎由自取。”
“蘇月白,滾出京都吧,這是我對你最後的悲憫。”
那夜,我用性命獻祭。
將萬民書送至聖前。
即使我知,這昏君不會有絲毫作為。
可我要天下人知,他們以命相護的國君是如何視人命為草芥。
死前,下了一夜的雪。
我看著漫天的繁星,心想,父兄是否也在天上為我落淚。
雙眼閉上前,我好似看到了十四歲的裴九舟。
他拿著一紙空白婚書,許諾定會娶我。
如今,他放任公主汙衊父兄,任由公主玷汙我祖母……
樁樁件件,皆與他有關。
所謂情之一字,實屬可笑。
此生,我蘇月白以性命獻祭。
隻為求得來生無凡心,不動情。
隻為求來生能有能力庇護蒼生。
再醒來時,祖神心懷憐憫地看向我。
“阿染,你可知這是你的前世?”
【番外裴九舟】
蘇月白死的那日,裴九舟捧著她的屍骨猩紅雙眸。
小廝拿著一卷隻填了五字的婚書放在蘇月白身前。
“爺,你曾說侯府風光皆靠侯爺,你定要讓蘇小姐嫁這世上最好的郎君。”
“你說,一個軍功一字,待到婚書寫滿,那時你便是舉世無雙的將才,如此才能配得上蘇小姐。”
“如今我將這卷婚書帶來。”
“希望,蘇小姐來生能懂得爺的苦心。”
裴九舟將蘇月白的屍骨小心放入棺材裡。
瞬時,眼裡盛起漫天怒意:“準備好了嗎?”
小廝點頭:“一切都已準備好。”
那夜,朝王起勢,親手斬殺昏君。
賜成德公主一杯毒酒。
死前,裴九舟將數以千計的乞丐流民送入她房中。
公主惱羞成怒,將手中杯盞砸在他後背上:“裴九舟,你莫要忘了。若非本宮偏愛,你這廢人如何能有立足之地?”
“如今你的這一切都是本宮給的!你竟敢找這般的乞丐來羞辱本宮?”
裴九舟笑了。
他冷冷地笑著,小廝推著輪椅一步步走過去。
“說來我雙腿殘疾還得叩謝公主之恩。”
“若非公主下毒讓阿染看似是中風寒,實則毒入肺腑,我又怎會涉險?之後你更是派人在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
“若非公主,我如何會殘疾。”
他頓了頓,看著那些候在門外的流民。
公主卻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來:“你莫要忘了本宮與你還有孩兒!若婷兒知道她的爹爹逼死她生母,她永生不會原諒你!”
裴九舟冷漠如地獄幽魂。
“是嗎?”
“可婷兒並非我與公主的女兒,那夜公主是如何在乞丐身下承歡,你摟著他的雙肩喚他快點時可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末了,他又道。
“公主,你千不該萬不該對蘇家趕儘殺絕。”
說罷,他轉身離去。
先是去了皇宮,親手將皇城之人屠戮了個乾淨。
朝王麵對兄弟手足無法下手。
便讓他來殺個乾淨。
他去到蘇月白的墳前,卻始終一個字都說不出。
小廝心疼得緊。
“爺,為何不告知蘇小姐。”
“從前你娶公主乃是她以蘇家上下性命威脅?後來得知蘇家叛國之罪時,你已儘力轉圜,蘇家婦孺更是受你庇護,你派去五千死士皆為護她們而死。”
“蘇家婦孺是感念你的恩德,也知皇權在上,她們無法再逃,更不願牽扯到您。”
“這才儘數服毒。”
“您已經籌謀好一切,今日……今日便能洗清他們的冤屈……”
裴九舟落著淚。
卻道:“阿染恨我。”
此後一月,裴九舟病死府中。
陰曹地府。
他屠戮無辜性命,須得受業火三千年方可轉世輪迴。
可他卻自願放棄輪迴之道。
“我願生生世世不入輪迴,隻願阿染所願成真。”
“不必有來生,隻願蒼穹之外的異世,能全我一世情緣的心願。”
說罷,他便自顧自踏入了冥河,永生化做鎮河水。
此後三千年。
異世,阿染,一世情緣。
儘如他所願。
願已成真,再無半分祈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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