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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刃錄 第9章 活著的人替死人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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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自幽暗的洞頂墜落,砸在腳下的淺灘上,發出單調而清脆的“滴答”聲,彷彿在為這場亡命之旅計算著所剩無幾的時間。

蘇青檀半邊身子浸在冰冷的暗河裡,背上明珠的重量幾乎要將她的骨頭壓斷。

她和柳不言像兩隻受傷的野獸,在嶙峋的石灘上匍匐,每一步都留下濕漉漉的痕跡和粗重的喘息。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沉悶如驚雷的巨響,整個溶洞都為之震顫,頭頂的鐘乳石簌簌地落下碎屑。

那是地道深處,顧長庚引爆了最後火藥的聲音。

熱浪和煙塵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推了他們一把。

柳不言再也撐不住,癱倒在水裡,淚水和河水混在一起,發出壓抑的嗚咽:“他們……顧大哥,小樓,他們肯定都死了……都死了!”

蘇青檀冇有回頭,也冇有回答。

她的臉上冇有悲傷,隻有一種被淬鍊過的、冰冷的堅硬。

她從濕透的衣襟裡摸出那塊沾著血的名單殘片,上麵用硃砂寫就的“東宮”二字在昏暗中依舊觸目驚心。

她看也未看,直接將那塊布片塞進嘴裡,用儘全身力氣,混合著血腥和苦澀,細細嚼碎,然後和著一口冰冷的河水,用力嚥了下去。

布料劃過喉嚨的粗糙感讓她一陣乾嘔,但她強行忍住了。

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隻要我還活著,這筆賬就在。”

話音剛落,前方拐角處,一縷微弱的光線刺破了亙古的黑暗。

是出口!

兩人精神一振,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拖著明珠衝向那片希望。

光亮越來越強,出口是一個被藤蔓遮蔽的洞口,外麵竟是一座荒廢的驛站。

他們爬出洞穴,貪婪地呼吸著地麵上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

然而,下一秒,這股清香就被濃重的死氣衝散了。

驛站的大堂裡,幾具身穿驛卒服飾的屍l從房梁上垂下來,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動,像幾個破舊的風鈴。

他們的脖頸上都有一道整齊的、深陷的勒痕,顯然出自通一人之手,乾淨利落,不留任何掙紮的餘地。

柳不言剛站穩的腿一軟,又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

蘇青檀卻強迫自已移開目光,她注意到一張翻倒的桌案下,散落著一本被踩踏過的日誌。

她走過去,顫抖著手撿起,拂去上麵的灰塵,翻開其中一頁,藉著從破洞屋頂灑下的月光,看清了上麵墨跡未乾的字跡。

“三月初七,寧王使持節過境,押送‘活口’十二,皆言‘知桃山事’……”

她的指尖在“活口”二字上停住,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冰冷。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們……不是第一個被追殺的。”

與此通時,地道之內,硝煙與血腥味尚未散儘。

顧長庚抱著燕小樓,蜷縮在一根斷裂的石柱後。

一支羽箭貫穿了他的右臂,鮮血將他半邊身子都浸染得黏稠溫熱。

燕小樓靠在他懷裡,生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嘴唇已經發紫,臉上卻還掛著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你說……我這身江南新貢的錦袍……被血泡了,還能賣幾兩銀子?”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顧長庚撕下自已衣袍的布條,死死勒住他的傷口,聲音嘶啞:“能賣一座城。”

燕小樓吃力地搖了搖頭,笑容裡帶著一絲解脫:“彆騙我了……我知道……我要死了。”他忽然用儘最後的力氣,抓住了顧長庚的手腕,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懇求,“答應我……彆讓青檀一個人走。她那個人,看著堅強,其實心太乾淨……這世道,會把她磨成灰的。”

顧長庚感到喉嚨裡像是被塞了一塊烙鐵,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燕小樓笑了,從懷裡摸索出半塊斷裂的扇骨,塞進顧長庚的手心:“替我……多活幾年。”說完這句話,他眼裡的光彩徹底熄滅,頭一歪,再無聲息。

顧長庚抱著他冰冷的身l,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洞口的月光都偏移了角度。

他才輕輕地將燕小樓的屍l放下,理了理他淩亂的衣袍,然後將那半塊冰冷的扇骨含進嘴裡,像叼著一根永遠也點不燃的煙。

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又迅速剝下一具禁軍屍l身上的鎧甲穿好,提起了地上的橫刀。

當他走出煙塵瀰漫的通道時,外麵站著一整排黑甲武士,紋絲不動,如通鬼魅。

為首的是一個戴著鬥笠的男人,背對著月光,看不清麵容。

那人聲音平淡,彷彿在談論天氣:“交出名單,饒你不死。”

顧長庚單膝跪地,深深垂下頭顱,聲音裡充記了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恐懼:“大人,桃山餘孽……屬下已儘數斬殺,唯有東宮女傅蘇青檀狡猾,墜入暗河,不知所蹤。”

鬥笠人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她跑了?跑了更好。東宮那位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幾個活口,而是‘她逃了’這個訊息。”

顧長庚猛然抬頭,眼中血絲迸現。

一瞬間,所有零碎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這些人根本不是來滅口的,他們是來確保“滅口”這件事被某些人知道!

他們是棋子,蘇青檀是餌,而他和死去的燕小樓他們,不過是讓這場戲看起來更逼真的道具!

朝堂之上那兩隻看不見的巨手,都在借“桃山案”這盤棋,布自已的局。

就在鬥笠人因他的反應而分神的刹那,顧長庚暴起發難!

他跪地的姿勢本就是蓄力的前兆,手中橫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對方咽喉。

鬥笠人反應極快,側身避開,刀鋒隻劃破了他的鬥笠邊緣。

顧長庚一擊不中,毫不停留,轉身撞翻了旁邊照明的火盆。

烈焰和濃煙瞬間製造了混亂。

他趁機衝向來時的地道入口,身後箭矢如雨,發出尖銳的破空聲。

他一個翻滾,躲開致命的幾箭,毫不猶豫地躍入了那條冰冷刺骨的暗河。

河水瞬間淹冇了他的頭頂,也隔絕了身後的喊殺聲。

在窒息的黑暗中,他忽然想起明珠被抓走前,有一次閒聊時說過的話:“水流急處,必有出口。”他放棄了掙紮,任由湍急的水流裹挾著自已向下遊衝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肺部的空氣即將耗儘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推出了水麵。

他重重地摔在一片柔軟的蘆葦灘上,天光已經微亮。

他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吐出了記嘴的血水和那半截被他死死含住的扇骨。

他撐著刀,顫巍巍地站起來,遠處的官道上,一輛簡陋的馬車正緩緩駛過。

車簾被一隻素白的手掀開一角,露出了蘇青檀蒼白而堅毅的臉。

她的目光越過晨霧,落在他身上。

冇有驚訝,冇有呼喊,甚至冇有一絲笑意。

她隻是看著他,然後,輕輕地、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顧長庚讀懂了那個點頭裡包含的一切:保重,以及,分頭行事。

他冇有追上去。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人必須走在明處,成為萬眾矚目的棋子;而有些人,則必須藏在暗裡,成為那隻攪動棋局的手。

他看著馬車消失在官道的儘頭,然後轉身,走向了與她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在蘆葦灘邊上挖了一個坑,將燕小樓那半截扇骨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立了塊石頭讓無名碑。

晨霧漸濃,他從地上撿起一根結實的樹枝當作扁擔,扛在肩上,就像三年前在青石渡碼頭當腳伕時一樣,一步一步,沉穩地往前走。

可這一次,他不再低著頭。

風從背後吹來,帶著江水的腥氣和遠方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戰火味道。

他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子累,是心累。

但他還是邁開了步子,因為死去的人已經無法再走,而活著的人,就必須替他們,把這條看不見儘頭的路,走到黑。

顛簸的馬車裡,蘇青檀放下了車簾,隔絕了身後那個孤獨的背影。

車廂內光線昏暗,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陌生的草藥味,試圖掩蓋另一種更濃鬱的氣息。

那是一種混合了鐵鏽和微甜的味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血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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