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長寧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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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一拱手,“王爺已攜家眷而來,訊息也散佈出去了。”
剩下的也就隻能是守株待兔了。
話音落下時,不知從何處躥出的逸烽伸出手,手中是包裝完整的藥袋子,“屬下蹲守在您歇腳的院落中擒住位婦人,特地是等她往茶水中下藥時擒住的,人贓俱獲。”
沈聿白垂眸撿起他手中的藥袋子,左右翻看了下,“是什麼。”
逸烽遲疑須臾,硬著頭皮道:“情人散。”
聞言,沈聿白捏著藥袋子的手頓了下,幽深的眼眸染上寒意。
情人散,情人散,自然是使人使了神誌沾染情.欲的藥物。
他正要開口之際神思中閃過一道光。
三年前那碗湯羹中的藥物,恰恰是情人散。
沈聿白指腹慢條斯理地揉捏著藥袋子中的粉.末,神情愈發嚴寒,尤似寒冷冰窖中的巨石,散著絲絲縷縷的寒氣,眸光掠向身影已然消失無蹤的鵝卵石徑路。
閃到另一條小徑上的秦楨回眸不再看到那道身影才漸漸緩下步伐,被一路牽來的周琬見她這樣霎時間就明白了,“遇到沈聿白了?”
秦楨頷首,忽而見到不想遇見的人,情緒陡然低落了幾分,笑容澀澀:“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前些日子做夢都想要見到他,現下隻想逃得遠遠的,若是再也見不到就好。”
周琬愣了下,不知要怎麼開口安撫,斟酌言語時瞧見不遠處的儀仗,扯了扯她的衣角,悄聲道:“長公主。”
秦楨也已經看到這一幕,她微垂著眼眸,福下身等候儀仗經過。
日光洋洋灑灑地倒映著儀仗影子,與她們相錯時儀仗倒影不疾不徐地停了下來,溫和而充滿威嚴的嗓音自上落下。
“起身吧。”
秦楨身子往下壓了寸,而後才緩緩地起身,背脊挺直眼眸卻並未抬起直視來人。
不多時,又聽聞長公主笑道:“多日未見琬兒,看上去好似比之前圓潤了點。”
“姑母慣是會打趣我的。”周琬道。
長公主被她的語氣逗笑了須臾,眸光灑向她身側的女子,恰似隔著霧山的朦朧之美,令人過目不忘,“你身旁那位便是沈聿白的夫人,對嗎?”
聽到她的提點,秦楨這才掀起眼眸看向儀仗上端坐的長公主,道:“臣婦秦楨見過長公主。”
“無需多禮。”長公主抬了抬手,對著輿下的嬤嬤道:“京中竟有如此美人,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殿下忘了,前些日子舒墨公主還跟您提過沈夫人。”嬤嬤笑著提醒道,“您相中的那塊玉石就是沈夫人的,那時公主就和您說沈夫人生得尤為動人,她個女子見了都止不住心動。”
長公主聞言思忖須臾,良久過後恍然大悟般地頷了頷首:“是聽舒墨提起過,聽說對玉石也甚是瞭解。”
也正是如此,她才記下了這個名字。
“臣婦隻是略懂一二。”秦楨不卑不亢地回答著,心知長公主對玉石頗為瞭解,不願在她麵前班門弄斧。
“能略懂一二已經很是不易,不是誰都對石頭有興趣的。”長公主道,說著她停頓須臾,目光落向嬤嬤。
嬤嬤跟在長公主身邊已有幾十載,自是明白她眼神中的意思,道:“半載後的盛筵會展示些許藏家珍藏玉石,沈夫人屆時若是有興趣可遞訊息給奴婢。”
秦楨抿了抿唇,“多謝殿下。”
“本宮甚少見到對玉石感興趣的女子,且還如此年少。”長公主笑著感歎道。
秦楨不知這話是在和她說還是和誰說,在她思忖之時就聽到嬤嬤開口:“時候不早了,殿下得緊著過去。”
聽到嬤嬤這麼說,她就明白,僅僅是感歎而已。
長公主頷了頷首:“是得過去了,晚了會兒那小丫頭又要和我生悶氣了。”
聞言,秦楨和周琬福了福身,恭送她的離去。
目送著儀仗消失小徑儘頭,福身的兩人才站直了身。
周琬敲了敲有些痠痛的膝蓋,道:“長公主前些日子身體不適很長一段時間都冇有參加宴席,也就隻有三公主能夠叫動久未出門的長公主了。”
秦楨若有所思地點頭,瞧了眼高掛的日頭,“也到了要開宴的時候了,我們也過去吧。”
她們到主殿時,也並未瞧見章舒墨等人的身影,想來應該是在後院中。
不過倒是有不少人相伴著往後院走,三三兩兩的穿過小徑向外延伸,不遠處人頭攢動不知是在看著些什麼。
周琬隨口叫住位相識的女子,問:“怎麼大家都往後院去,不在前邊等著。”
“我們哪能去後院。”女子掩唇笑了下,衝著斜側方的池塘邊揚了揚眉,“聽聞宮人昨夜著意潛下池塘圍了道竹欄,竹欄中佈滿了桃花,又裝入了綏州運來的粉白鯉魚,甚是壯麗。”
說著就被友人給拉走了。
聽著她們的描述,周琬也來了興致,“我們也去看看?”
秦楨也冇有見過這個場景,又瞧見好友興致勃勃的神色,也不願掃了她的興致,頷首笑道:“好。”
穿過疊疊人影望見粉白相見的鯉魚,它們隨著宮人撒落餌食的方向躍起,一條緊接著一條,偶爾還有成群躍起的場景,些許鯉魚魚身甚至沾上粉嫩桃花。
周琬叫來宮人取來餌食,又遞了些給秦楨。
秦楨接過餌食,抬眸掠向池塘中央之際瞥見對岸的兩道身影,掠過的視線又漸漸地抬起,落在桃林中。
男子身形欣長挺拔,襯得抵著他鞋尖而立的女子嬌小玲瓏,女子指尖擒著男子的衣袖,仰眸不知在和他說些什麼,但僅僅是側麵望去,都能夠看到她揚起的嘴角。
隻是男子似乎並不是那麼知情識趣,微微往後退了須臾。
女子也不惱,往前跟了上去。
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秦楨忽而想起李銘有意無意提起的話語,眸間鬱色漸漸深了幾分。
降妻為妾。
若不是章舒墨心悅沈聿白,又怎會下嫁國公府,大可一人逍遙過日。
以沈聿白的性子,他若是明確拒絕,又哪會出現降妻為妾的傳言,曾幾何時秦楨問他是否有心儀之人時,也冇有收到明確的回答。
刹那間她便明白了,是她鳩占鵲巢,占著彆人的位置,若不是她心生妄念,他們早已鶼鰈情深,琴瑟和鳴。
窸窸窣窣的悄聲在耳側響起時,秦楨悄然回過神來,身後道道視線如炬落在她的身上,洶洶烈火將她吞噬入腹,由外及內的焯燙她的肌膚。
她拉住怒意滔天的周琬,搖了搖頭。
氣在頭上的周琬見她眸色中的蒼茫,也顧不上餵食鯉魚,倏地將手中的餌食一把撒下去,牽過她的手怒氣沖沖地朝著對岸的方向走去。
圍在旁邊觀賞鯉魚的女子們紛紛往旁邊讓了步,給她們倆讓出條道來,隻是在她們離開時,相互看了一眼,頓默少頃也跟了上去。
秦楨被周琬一路拉扯著過去,靈魂都不知道落在哪兒,隻有身軀跟著不斷地往前走。
眸光與章舒墨對上之時,怔忪了下。
下一瞬,就聽到她問:“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是否喜歡秦楨。”
陡然間秦楨啞然失笑,他自然是不喜的。
“甚是不喜。”
從天而降的話語正中秦楨眉心。
那道嗓音熟稔而又陌生,比起平日的語氣,愈發淡漠無情。
隱隱傳來的驚呼聲驚醒了秦楨,她回眸望去,身後不知何時跟來了一群人,烏泱泱地望著她,她們的眼神似愕然,似詫異,似心疼,又似惋惜。
太多太多的視線掠過她,就像是要將她看穿那般。
每道眼神都在告訴秦楨,過去三載也好,年少的喜歡也罷,不過是笑話罷了。
她的喜歡換來的是沈聿白的輕視,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吐露的厭惡。
不隻是她的喜歡,就連她也隻是個笑話。
秦楨笑了下,拉住周琬,“不要過去了。”
回過神來的周琬手足無措地看著好友,也冇想到會聽到這些話,道:“楨楨,我……”
“冇事。”秦楨抬手拂去好友緊擰的眉梢,“不是你的錯。”
對上好友淡然處之的神情,周琬張了張嘴,餘光瞥見一陌生男子,他清冷的神情中帶著不愉,好似對這一幕甚是不滿,邁出的步伐稍稍停頓了下,
秦楨對身後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她對上了沈聿白的視線。
四目相對間,看清了他眸中的漠然。
也是,被嘲笑的不是他,他又怎會放入心中呢。
秦楨垂眸笑了笑,輕聲道:“等會兒遇到希橋和她說一聲,我先回府了。”
說罷,她轉過身離去。
對落在身上的幾十道眼神也全然視若無睹。
第
25
章
長街喧鬨吵雜,
繁雜人影交織錯落。
靜坐輿內的秦楨宛若冇事人般掀起簾子,漫不在意地數著攜伴走過車馬的身影。
愈往裡行喧囂聲愈熱烈,
時不時響起的吆喝聲響破天際,慢慢騰騰行走的車馬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許久都冇有動靜,等待良久,秦楨微微探出頭望著前方擁擠不堪的人群,相伴著擠入某間糕點鋪。
瞥見兩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言笑晏晏的經過,
手中提著糕點一晃一晃的。
與她們麵對麵而來的一個姑娘叫住了她們,問:“前頭髮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麼多人。”
其中一姑娘停下腳步,回眸看了眼,
“是糕點鋪的掌櫃的和她的夫君和離了,特地降低價格慶祝和離呢,
還是第一次見和離的熱熱鬨鬨的,
路過的人都忍不住進去看幾眼。”
聞言,
秦楨漫無神光的眼眸抬起,
落向了人煙眾多之地。
一身著緋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鋪子台階上,
搖晃吆喝著路過的行人,
若不是適才聽說是慶祝和離,
還會以為今日是她大喜之日。
想到這兒秦楨愣了下。
或許對那女子而言,
和離就是大喜之事。
強壓心底許久的念頭陡然闖入心中,
秦楨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手帕,神思清明。
駛出擁擠長街不久就已然抵達國公府,獨自歸來的她下了馬車,
望著莊嚴肅穆的高門,門前刻著祥雲瑞獸,
在這須臾片刻的時間裡,這扇大門熟悉而又陌生。
這是她生活近十年的地方。
九年前年歲尚小的秦楨被牽入這扇門,喬氏告訴她往後這兒就是她的家,沈聿白告訴她日後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而九年後,她想離開這裡了。
門口的持刀侍衛不明所以地看著久久未入府的少夫人,對視須臾要上前詢問時就見她深深地歎了口氣,眼眸掀起的瞬間眸中閃過一道決然。
秦楨回了宣暉園。
她走得著急,冇有帶上聞夕,也不想叫來其他丫鬟,就獨自往西側廳去。
玉雕屋內擺滿了過去幾年間淘回來的玉石,秦楨眸光掠過博古架上的玉石,抿唇走向書桌前取來筆墨紙硯,自顧自地研磨提筆。
略微泛黃的紙張被漆黑墨水點綴,一氣嗬成。
和離書。
字跡嬌小而又圓潤。
與平日所寫的端正小字判若兩人。
寫下和離書冇多久,秦楨又取來另一張紙張,隻是在落筆時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該如何開頭,筆觸與紙張相撞的刹那間,後麵的話好似也就冇有那麼難以言喻。
將兩份信件收好,彎下身尋出裝著瓏吟的匣子抱著走出去,除此之外,這間屋子中的玉石她都冇有拿。
秦楨穿過悠深長廊回到臥閣中,取來包袱收拾好一切。
趁著聞夕還未回來,將收拾好的包袱藏入櫃中,她本想就這麼離開,可是想了很久很久,還是決定再去見喬氏一麵。
秦楨踏出宣暉園之時恰好撞上眼淚汪汪的聞夕。
聞夕看到她時眼淚唰地一下墜落下來,卯足了勁兒小跑朝她而來,“少夫人,您嚇死奴婢了!”
“我好好的呢。”秦楨微微一笑,整了下她被汗水打濕的青絲,又取來帕子一點一點地擦去她額間的汗珠,“我要去趟東苑。”
“奴婢陪您去,這回我一定黏著您緊緊的,哪兒都不去了。”聞夕哽嚥著說道,天知道她尋不見自家主子時慌亂的神思,恨不得掘地三尺將人找出。
秦楨笑了下,“好。”
頓了頓,她又問:“希橋也回來了嗎?”
“姑娘也跟著回來了。”聞夕說到這個又想起在彆院的事情,心中也覺得委屈,言語間都帶著憤憤之意,“姑娘好生生氣,回來後直奔東苑找夫人去了。”
秦楨怔忪須臾,拍了拍她的手。
主仆二人相伴著往東苑走去,還未踏入東苑就聽聞沈希橋直沖沖的語氣。
“哥哥如此做,就是把秦楨給往火坑中推,我是他妹妹我都為秦楨感到委屈!”
“他和公主相識多年,難道和秦楨就不是相識多年嗎?他就是欺負秦楨脾氣好,我要是秦楨我早就上去扇他幾巴掌,還由著他如此糟蹋自己的心意。”
“他怎麼不拿出多年前教訓我的勁兒來狠狠地教訓下自己,跟我說不可以欺負秦楨,現在自己倒是欺負得順手!”
秦楨腳步微滯,隔著枝葉望著雙手叉腰來回踱步的沈希橋,心中泛起些許綿密的柔意,邁開步伐走過去。
沈希橋眸光掠見熟悉身影,即將溢位口的話霎時間收回。
垂眸沉默不語的喬氏不再聽到罵聲時微掀眼眸,瞧見神色自若的秦楨走來心中歎了口氣,麵上卻不顯,對沈希橋道:“我和楨楨有些話說,你先回院中。”
“我……”
沈希橋剛想說她也想聽,對上喬氏稍顯嚴肅的神色隻能三步兩回頭地離開。
秦楨知道喬氏已經知道彆院中出的事情,想要抬手拂去她皺起的眉眼,半響才道:“我冇事的。”
同為女子,喬氏怎麼可能不明白那一瞬間的蒼涼。
就算是毫無感情的夫妻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難過,更何況還是心悅之人。
她抿了抿唇,道:“楨楨,咱們把落在聿白身上的心收回,可以嗎?”
話音落下,秦楨眸中閃過些許愕然。
“誠然,讓你一時之間收回喜歡是件很難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的世界裡不止是有聿白。”喬氏歎了口氣,指尖摩挲著腕間的玉鐲子,是多年前秦楨送來的,“我希望你是開心的,而不是委屈自己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