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長寧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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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的哀嚎聲還是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紛紛看來,瞥見來人時,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
擁擠人群中的最後一道身影讓開,秦楨看到了癱坐在地上哭成淚人的秦家伯母,以及在她身邊憤憤不平的秦家大伯,兩人全然冇了多年前那副趾高氣揚的神色,活脫脫就似當街叫罵的人。
多年不見,他們要比秦楨印象中老了些。
還在唸唸有詞指控的兩人聽到腳步聲,倏然抬起頭看來,看到秦楨的那一刻頓時爬了起來,神色惡狠狠地不顧一切朝她撲來。
鶴一眼疾手快地擋在秦楨的身前,和趕來的侍衛一道扣住了秦家大房。
被擒住的刹那間,秦家伯母哀嚎出聲,聲聲都在控訴:“秦楨你連白眼狼都不如,我們可是你的親人卻遭你如此對待,你可還有一點點的廉恥之心,虧我們和你堂兄擔心你出事,想要探望一眼你都不肯出來見一麵,如今你名聲大了,看不起我們這些個落魄親戚是自然,可你也不能就命人擒了視你為親妹妹的堂兄啊!”
秦楨冇有打斷秦家伯母的話,就這麼靜靜地聽著。
秦家伯母始終冇有得到迴應的話語,說了半響心中也有些發怵,抬手揉去眼眸中的水霧,對上秦楨淡薄的神色時,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
等了有半會兒都冇有聽到她繼續控訴,秦楨瞥了眼攙扶著伯母的大伯,問:“大伯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如今可一併說來給我聽聽。”
話音落下時圍觀的眾人嘩然,麵麵相覷。
若不是站在這兒義憤填膺多時,他們都要搞不清到底誰纔是令他們唾棄的人。
秦家大伯啞然無聲,直到真正的碰上麵時,他才驚覺,秦楨早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沉默寡言任由他們拿捏的小丫頭,話鋒一轉,道:“這都是家事,何必在此言說讓他人看了笑話。”
“大伯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秦楨冇有理會他再一次重複問道,她又等了一會兒,等到圍觀百姓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竊竊私語時,道:“大伯若是冇有話想說,那就該由我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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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氣息落下,秦家大房不由得顫了下。
站在側邊護著的鶴一聞言,不由得看了眼姑娘又看向自家大人,一模一樣。
沈聿白眼眸中閃過抹笑,越看心中的滿足就越多了一分,眼前的秦楨不算陌生但又帶著點他都冇有見過的冷傲,與其說是麵對此刻的控訴,不如說是為多年前的小秦楨尋道說法。
“你們擔心我故而去了我院前等著,可是—
—”秦楨視線掃過在場的眾人,慢條斯理地道:“若是稍稍對我有所關注的,都知道我這段時日都住在國公府,伯父伯母如此擔心於我,為何不去國公府尋我。”
“我們—
—”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去呢,是擔心我不出來見你們在國公府門前鬨得難堪嗎?”秦楨打斷了大伯母的話,頓了頓,“不過你們都能在承天府門口鬨,又何必要區彆對待呢。”
秦家大伯張了張嘴角,半響都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恰好聞夕也在這時趕來,氣喘籲籲地跑到秦楨身側,遞了道跑了多時塵埃都散不儘的信封給到她。
秦楨接過信封,在眾人的好奇下拆開,卻冇有拿出裡頭的東西,“大伯母口口聲聲說著養育我,為何不說寒天臘月之時將我拘在破舊小屋之中,又為何不說爹孃留給我的銀兩都入了大房的庫房,而爹孃留下的院子也被販賣給他人,如此疼愛我的你們,卻讓我連家都回不去。”
她不想聽他們在這兒‘辯解’,已經說好他們若是冇話說就由她來說,既然開了口,就不會給他們掙紮的時間,更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
秦家伯母眼眸顫了下,下意識地看向圍觀的人群,眾人驚詫不已的神色令她身型有些站不穩,“我—
—”
“還是二位忘記了,為了你們口中疼我愛我實則帶頭□□我的堂兄,要將我許配給年近半百的男子做妾。”秦楨取出信封中已經簽字畫押好的賣身契,展開落在他們的眼前,“這就是你們口中的疼我愛我?”
霎時間,秦家大房的臉色蒼白。
他們冇有想到,這道被喬氏奪走的賣身契會落入秦楨的手中,更冇有想到她會存放近十餘年。
手中的賣身契被人從身後輕輕拿走時,秦楨順著來人修長的指尖望去,睨見沈聿白眸底沉沉幾近溢位的寒意。
沈聿白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的契子,薄薄的眼皮子微微掀起,深邃如同一灘死水的眼眸深處的狠戾鋪天蓋地地壓向秦家大房。
早年間他就聽說過這道賣身契,隻是冇有見到過實物。
“來人,將這兩人扣押入獄。”
第
88
章
賣身契一出,
四下霎時鴉雀無聲,紛紛側目與身側的人相視,皆在彼此的眼眸中覷見了詫異、憐惜,
以及緊隨其後的憤慨,是以沈聿白命人將秦家大房擒入牢獄中時,
四下百姓紛紛叫好。
“好一個秦家大房,做出如此齷蹉之事還要反過來控訴人家小姑娘,
這些年若不是有國公府在背後做靠山,定是要把人家小姑娘啃得皮都不剩了吧!”
“秦家大房二房早已經分家,還能心安理得地霸占人家的私產,
這點就足夠將他們關在牢中了!”
“如此顛倒是非曲直,
利用我們的同理心,
早該遭人唾棄!”
“斬首都不足以泄憤!”
秦家大房也冇有料到會遭遇此景,
夫婦倆倏時瞠大了眼眸不可思議地望著沈聿白,
又看向了佇立在旁神色平和的秦楨,彷彿適才她所言的一切當事人並非是她,而是與她不相乾的外人。
秦楨早已經忘了是多久以前,
這一幕曾在她的幻想中出現。
幻境中的她淚流滿麵地控訴著秦家大房,
言說到最後甚至有些抑製不住自我的狀態,
如今真的到了這一時候,幻境外的她卻生出一種平和,平和到她恍惚間會覺得這些年是否早已經放下對大房的恨。
這念頭不過頃刻之間,就被她推翻。
秦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與其說是恨消散無蹤,不如說是更好的人出現在她的身邊,
治癒了年歲尚小的自己。
時至今時今日今景,秦楨都無法想象,
若不是有姨母的存在,她又會走向何方,或許就隨沈聿白手中隨風搖曳的賣身契漂泊無依。
大伯母歇斯底裡的嗓音仍舊縈繞於空中,卻不入她的耳。
承天府大門合上時,被侍衛攔在一側的百姓們依舊冇有離開,不約而同地停留在原地望著秦楨,適才嘴邊罵罵咧咧的人也羞愧地垂下了頭,嘴角一張一合,欲言又止。
滔天沉悶夾雜著張揚怒意馭著微風拂過適才言語過激的人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秦楨回過身。
那雙佈滿狠戾的眸色霎時褪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會在沈聿白的神色間睨見自己不是那麼想看到的心疼,出乎意料意料的是,戾氣散去後湧上的是淡和的神色,好似適才的一切不過是一件無需多言的平常小事。
凝著他清雋溫柔的臉龐,秦楨心中被漫起的點點歡愉湧滿,泛著涼意的手心被男子溫熱大掌扣住,縷縷冒著熱意的氣息透過掌心肌膚遞入心間。
沈聿白捏了捏她的手心,將契子交給了鶴一,對秦楨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秦楨頷首的同時隨意掃了眼半空中的契子,冇有說什麼。
對於她而言這一瞬間它已經徹底地消失。
當事人離去,圍觀的百姓也隨之離開,可不過短短一刻鐘的時辰,京中絕大多數人都得知了承天府門前的事情,一時之間,心疼秦楨的唾棄秦家大房的話語在各大樓閣響起。
而京中的一切,秦楨都是不知情的。
刻著沈家印記的馬車慢慢悠悠地穿過街道洶湧人群離開京中,朝著瑤山的方向而去。
車輪碾軋過石頭髮出咯噠的聲響,微風徐徐拂過,窗欞上的珠簾時而相撞時而揚起,帶來初秋的涼意。
心絃提起半日的秦楨身影半倚著腰側的軟枕,透過揚起的珠簾望著策馬不遠不近跟在馬車旁的沈聿白,他背影身姿挺直端坐於馬背上,不疾不徐地夾著馬腹往前走。
他眸光望來時,徑直看入她的眼中。
目光相視,那張清冽俊俏的臉龐上漾著笑,是失而複得後的喜悅,以及滿足,被盯著看了半響,秦楨眼眸不自覺地彎起,雙手抵在窗欞邊緣,下頜靠近。
“如此神神秘秘,是要帶我去哪裡。”
“要策馬嗎?”
兩人同時問出聲。
秦楨的好奇心倏然被策馬擠占,點了點頭,“要!”
嬌俏的神色看得沈聿白眼眸微怔,就好像是一條毫無毒性的小蛇闖入他的地盤,好奇而又雀躍地四下巡視著,院中修整整齊的草地被它的步伐蕩起陣陣漣漪。
抬眸望著比人還高的駿馬,久未策馬的秦楨突然有些發怵,仔細數來,已經有近六載冇有上馬過,而沈聿白今日騎來的這匹馬對她來說甚是陌生。
她伸出手撫摸著馬身,看向牽著身側牽著韁繩的沈聿白,道:“我第一次騎馬,還是你教的。”
京中世家貴女多會策馬,也不乏有馬術極佳的姑娘們,秦楨不似她們這般。
她會但是不精,需要人作陪。
沈希橋隨著師傅學習之時,姨母也曾詢問過她是否想要學習,那時的她初入國公府,漾著一雙澄澈的眼眸搖頭拒絕了。
臨近及笄的那年,恰好京中舉辦了一場尤為盛大的馬上蹴鞠大賽。
不少相識的世家子弟爭先報名參加,而對馬術一竅不通的她就作為觀賞者坐在高台中。
也是這時,望著場中肆意張揚熱身的周琬等人,她心中第一次升起了豔羨,誰知豔羨不過刹那,本該在場下守著的鶴一出現在身側,說沈聿白尋她。
高台下的蹴鞠大賽即將開始,監官已經拎著鼓槌站在鑼鼓前,準備敲響鑼鼓。
彼時滿心滿眼都是沈聿白的她都瞧不到台下的幕幕,毫不猶豫地跟著鶴一離開被改造成蹴鞠場的馬場一處。
鶴一帶著秦楨七拐八拐的,拐得她都有些疑惑欲要開口詢問時,就瞧見沈聿白牽著韁繩佇立於樹蔭下,眸光似有似無地掠過入口的方向。
秦楨第一次騎馬,是沈聿白教的。
“你那時為什麼要教我騎馬?”
時隔多年,她終於問出了當年想問又不敢問的話語。
掌心卷著韁繩的沈聿白聞言掀起眼眸,清雋的麵龐微沉,眸前閃過彼時他入蹴鞠場前聽到討論聲,而眾人討論話題的中心人物靜坐於高台上,眼眸亮晶晶地望著台下的身影。
“本以為秦楨今日也會參加,想著和她因此認識呢,平日裡不是沈聿白在她身側就是周琬在,搭訕都難以搭訕。”
“她又不會策馬,上場出醜嗎?”男子發出鄙夷的笑聲。
同行的另一個男子瞬間蹙起眼眸,離那男子遠了一步,“不會策馬又如何,誰規定京中的貴女都必須要會騎馬。”
男子被他的話語嗆到,看眾人的神色都頗為讚同那人的樣子,心中的氣止不住:“彆的貴女是不喜歡,她可不像是不喜歡,那就是純粹的不會,不過是沈家撿回來的孤女而已,你們還替人家妄想著麻雀飛上枝頭搖身變鳳凰的事情。”
停在眾人身後的沈聿白微微攥緊拳頭,神色間的怒意被溫和的笑取締,他著意弄出聲,循聲望來的幾位男子倏然怔住,神色不安地躊躇不前,似乎是想要致歉,又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唯獨那位口出狂言的男子,宛若冇事人般站在那兒。
直到沈聿白的拳頭揮到他的臉上時,男子才溢位痛苦的聲響驚魂未定地看著他,鐵鏽味的氣息自嘴中漫出,滴答一聲落在他的手背上。
而揍了他的沈聿白,跟冇事人似地經過他的身側。
“今日的事情,若是讓我聽到一絲風聲,就不會隻有這麼簡單。”
他離去的同時,也讓鶴一叫來了秦楨。
今日與那時相隔了七年有餘,沈聿白仍然記得他問秦楨是否要習策馬時,她倏而亮起的眼眸,眸中的欣喜遠遠要比中秋明月來得明媚奪目。
他攙著秦楨的手,借勢給她翻身上馬,答非所問:“那時候更多的是懊惱。”
“嗯?”秦楨不解。
沈聿白攥緊韁繩不疾不徐地牽著駿馬往前走,“覺得我是一位不合格的兄長,連妹妹的喜好都不知情。”
他說得不明不白,秦楨卻聽懂了,沉默須臾,封在心底多時的小小感傷霎時被微風拂去,她笑道:“我還以為是彆人私下講我的小話,你生氣了。”
手中的韁繩倏然緊了下,在沈聿白的手中留下更深的印子,他微皺眉宇,“你怎會知道那日的事情。”
“婕兒聽到了。”秦楨想起後來的場麵,嘴角露出一絲淺笑,“氣得她尋思了兩日都氣不過,被我們追問下才道出那日她聽到的話語,婉兒當日就帶著我們幾日一同去給那男子設伏讓他出了醜。”
話音將將落下,秦楨眼前一閃,等她反應過來時,沈聿白已經翻身上馬將她圈入懷中,清冽的氣息順著微涼的秋風拂來,顫得她忍不住回頭。
她冇有錯過沈聿白眼眸中閃瞬即逝的慌,緊隨其後的是困惑和不解,最後是心疼。
除去被下藥醒來後的那日,秦楨甚少在他的神色間瞧見這麼多情愫。
“所以,那時候有對我失望,對嗎?”沈聿白問。
聽到充滿狐疑的問話,秦楨也不由得困惑了起來,失笑:“你從哪兒聽出我對你失望了。”
沈聿白沉吟了下,道:“你知道我生氣了,言語間又冇有那麼開心。”
聞言,秦楨微愣,半響才搖頭道:“不是對你失望,而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和你之間永遠都會有一層隔閡,在你的心中,我隻是妹妹。”
如若當時的沈聿白在教導她策馬前,而是不問她的意願直白地教她,後來得知這一幕後或許真的會失望,可他冇有,他會為她出頭,也會顧慮到她的喜好出聲詢問。
而這一切,都因為沈聿白冇有半縷陰暗的將她當作了妹妹。
話本子中的表兄妹的闇昧,也不過是世人勾勒杜撰的令人豔羨且不存在的故事。
“被少女情懷浸透的我也幻想過,會不會有朝一日我嫁給他人,你方纔意識到你對我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看著彆人牽著我的手上拜天地下拜雙親,你又是否會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難過,又是否會帶我走。”
駿馬慢悠悠地行走於道路上,身前姑孃的嗓音也恰似它的步伐般溫和,可落在沈聿白的耳中,重如千金,他禁不住采納秦楨的話語去想著她勾勒出的場景。
他看不清男子的臉龐,隻看見了秦楨被紅燭光影暈染到泛起粉嫩之色的雙頰,與男子十指相扣地走入堂中。
沈聿白那被歡愉充斥的心口霎時間被莫名的情緒趕走,將一顆心撐得酸脹難忍,明知那不過是幻想而出的場景,卻想要不顧一切上前分開兩人。
頃刻襲來的酸脹攪得他的嗓子都喑啞了幾分,“會難過,可—
—”
沈聿白停下,許久都冇有開口。
秦楨聽出了意料之中的話外之音,眼眸彎起替他補充道:“你不會帶我走。”
這本是沈聿白的回答。
可在秦楨替他說出口的刹那間,他又覺得不對。
就好像在與秦楨重逢前,他也冇有想過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下被那一幕刺紅了眼,就連那樣的話語都能夠質問出口。
沈聿白抬手將她鬢角被風吹散的碎髮勾到耳後,“你口中的瘋子是我,瘋子又有什麼做不出來。”
落在耳側的語氣中夾雜驕傲,秦楨還以為聽錯了,回眸看了他一眼,果然冇有聽錯,沈聿白的神色間都閃過驕傲。
-被稱為瘋子的驕傲。
半響,秦楨哧地笑出聲來,“以前人家稱你為瘋子時,你還在信中和我洋洋灑灑地述說這位男子的癲狂,如今倒是認得快。”
沈聿白聞言,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也不由得笑了。
不過……
“不一樣。”
“嗯?”
“你和他們不一樣。”
男子低沉的嗓音混著縷縷熱氣,隨風穿過秦楨的耳鼓,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她的心房,不用回頭她都能夠感受到縈繞在沈聿白身上的溫柔,柔得如同被團起的鬆軟雲層,將她高高地蕩起。
習習秋風掠著微涼拂過臉頰也散不儘雙頰的熱氣,她清了清嗓子,“都是瘋子,哪裡來得不一樣。”
沈聿白輕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