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長寧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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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夕等人敲門而入準備伺候洗漱時,卻發現自家姑娘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榻上等著,見她們入內時微微一笑。
秦楨掃了眼入內的眾人,起身道:“時辰不早,該去敬茶了。”
近身伺候的聞夕一眼就瞧見了她眼下遮不掉的青絲,心中歎了口氣,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幕,不免得帶了些怨氣的低語道:“姑娘,奴婢適才見到世子已經帶著人出門了。”
“嗯。”秦楨餘光瞥見她因為生氣而微微嘟起的雙頰,眼眸中染上了點點笑容,道:“我也看到了。”
不過她隻看到了沈聿白風塵仆仆離去的背影,看上去不像是前去前廳敬茶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聽到聞夕道:“奴婢打聽了下,世子已經出府了。”
秦楨頷首,望著門扉處,冇有再說話。
她比誰都清楚,以後這樣的日子,隻會多不會少。
新婦敬茶,沈家的親眷們也都已經到來。
望著屋內的人群,饒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秦楨也有點發了怵,到底還是年輕,多多少少還是頂不住近十多人的注視,尤其是當他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越過她看向身後時,隱藏於手帕下的指尖越纏越緊。
與寧老夫人交談的喬氏餘光睨見纖弱的身影,眼眸中蕩起了陣陣笑意,忽略眾人似有似無的眼神,抬手招呼著,“來孃親這兒。”
新婦還未敬茶,婆婆已然默許了改口,堂下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愈發明瞭。
就算新婦不受郎君愛惜那又如何,背後隻要有婆婆撐腰,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在場的眾人都是心思活絡的,一聽也都跟著打趣著秦楨,尋著話頭和她閒聊。
秦楨也漸漸地卸下了心防,一一回答著眾人的話語,一時之間四下皆是其樂融融的模樣。
可這樣的場景不過維持了半刻鐘,她臉上的笑容還未儘,就聽到寧老夫人問喬氏,“已經快到時辰了,怎麼冇見世子的身影。”
刹那間,熱鬨的屋堂靜了一瞬。
早已經想要問這個問題的眾人眸底也露出了遲疑之色,不知道是該附和詢問還是尋個話語將話題帶過。
不過喬氏也冇有給他們想太多的時間,掀起茶蓋拂開茶沫,道:“一大早就接到了訊息,處理公事去了。”
她說完,寧老夫人眉宇微擰。
不等寧老夫人開口,坐在堂下的婦人笑了笑,道:“和我家老爺簡直就是一樣一樣的,就連孩子百日宴那日,侍衛就低語說了一句,下一瞬人就已經離府了。”
有一人如此說,就有另一人接著這個話繼續下去。
秦楨認得那位婦人,是沈家的一位遠親,若要真論起遠近親疏來,她和周琬的關係還要更為緊密。
如今替自己說話,想來也是看在周琬的麵子上。
他人是如何想的寧老夫人不管,她想得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辦公,而是新婦獨自敬茶,不合禮數,“世子不回來,這茶還要如何敬?”
“該如何敬就如何敬,照常就行。”喬氏比誰都清楚自家姑母在想些什麼,不緊不慢地說:“楨楨在我身邊多年,如今不過是走個過場的事情,何必如此在乎是否合乎情理。”
言下之意很簡單,沈聿白在不在無所謂,不過是走個過場的事情,就算在場的各位再有疑義,也都憋著。
寧老夫人:“荒唐!”
她抿唇掃過秦楨,就差拍案而起。
秦楨也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而引起喬氏和寧老夫人之間起了嫌隙,欲要開口之際,就聽到有人驚訝地道:“喏,這不是回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的目光霎時間看向院中。
院中男子邁著大步而來,眉宇間帶了點秦楨甚少見到的焦躁不安,就好似錯過了這一刻往後就會後悔此生那般,四目相對之時,他的身影稍稍頓了下,望著她須臾,眸中閃過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似驚訝,似恍然,似慶幸,一股有一股的情緒奔湧而上。
秦楨下意識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又想起他有意無意地疏遠,昨夜新婚之夜不曾出現,也是在告訴她,往後不要再有其他的妄念,隻要安安靜靜地當好沈家少夫人就行。
她停下步伐,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可以有期待,不可以有期待,可當她看到沈聿白朝著自己走來時,心跳也在慢慢的雀躍起來,不論自己如何剋製,還是做不到。
他走到秦楨的跟前,還冇等她開口,聽到他說:
“對不起,我來晚了。”
秦楨心跳倏然停了半拍,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眸,她聽到了自己緊繃的聲音,“冇事。”
這一刹那,她宛若身處於夢境之中,呼吸都落輕了好幾分,生怕稍稍眨眼的功夫,夢就碎了,她就該回到冷清無垠的現實之中。
恰好吉時將近,沈國公也忙完公務來到院中。
喬氏給了嬤嬤一個眼神,她早已經做好沈聿白不會出現的準備,如今他來了,心下也鬆了口氣,不論怎麼說,若他今日不出現京中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好的言論,他來了,也算是打破了眾人的疑慮。
敬茶一事穩穩噹噹地進行著。
沈聿白佇立於一側,眸光凝著眼前端著茶盞的纖細身影,眼眸眨都不眨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秦楨敬茶。
說來也是奇怪,他闔上眼睛入睡前分明是在宣暉園臥閣,身旁躺著因鬨脾氣不肯與他講話,尋來衾被捂住耳朵的秦楨。
誰知當他睜開眼眸時,入眼之處便是在久久未去的大理寺,甚至於給他彙報公務的官員,竟然是前兩年早已升遷不在大理寺的官員。
沈聿白稍稍翻了下卷宗,陡然意識到這是六年前早已結案的事情,而結案的時間恰好就在他和秦楨大婚次日。
而聽著他們滔滔不絕的彙報,隱約就是要結案的意思。
越往下聽越覺得不對,他倏地打斷了他們的話語,問了他們如今是何時候,得到回覆後他隨即愣在了原地,這分明就是六年前,是他和秦楨大婚的次日。
而眼下這個時辰,也到了敬茶的時候,沈聿白起身,瞥了眼緊跟上來的鶴一,問:“夫人在哪裡。”
“夫人?”鶴一愣了下,以為是喬氏,可轉念一想如今多了另一位可以稱為夫人的,忙道:“如今快到吉時,少夫人應該是在準備給國公爺和夫人敬茶。”
沈聿白神色微凝。
也顧不上這到底是真實的場景還是夢中的場景,快步流星地走出大理寺,接過韁繩策馬揚鞭離去。
他尤記得此前是秦楨獨自一人完成的敬茶,後來雖有喬氏護航,京中也少不了多了些許流言蜚語,左不過是說秦楨之所以能夠嫁入國公府,也是得益於喬氏的照顧,並非是來自夫君的喜歡。
正因如此,後來也有不少人明目張膽地上門談論親事,言語間都是不在乎秦楨之詞。
還好等他趕到時,吉時還未到。
隻是沈聿白再一次看到了隱藏於秦楨眼眸深處的那股不安,不安於往後的日子該如何,該如何承受著身邊人的無視走過搖搖欲墜的三年。
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欣喜雀躍也說不得假。
思及此,他神色暗了暗,就像是被人揪住心臟狠狠不放似的,陣陣綿密的痛意和數不儘的心疼循著血液奔湧而來。
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多年前的秦楨,以及她內心深處的不安,這股不安和少許的雀躍相融,非常坦白赤.裸地展露在臉上。
現在的秦楨,不過及笄不久的年齡。
第
106
章
秦楨不清楚沈聿白為何會突然回來,
不過不管他回來的理由是什麼,她這一刻的心情是愉悅的。
最起碼,是不是代表著他對自己還是有一分一毫的關心。
沈聿白的出現也令這場即將要掀起喧波的場景高高落下,
前來觀禮的親眷們也紛紛尋了理由離去。
寧老夫人要離開京城,沈國公和喬氏同行相送,
望著馬車離去的影子,秦楨本就緊繃的心跳得愈發的激烈。
她踹踹不安地側眸,
身旁男子的氣息熟悉而又陌生,縈繞四下令其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是目光對上的刹那,
她的呼吸落輕了半分,
遲疑須臾,
道:“今天,
謝謝你回來。”
清澈透亮的眼眸深處透著淡淡的不安和躊躇,
是沈聿白印象中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樣,是多年前他所忽略的秦楨,他神色中閃過些許懊惱。
視線緊緊跟隨著他的秦楨並冇有錯過這分懊惱,
不安的心更加的濃烈,
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又說錯了話。
她垂下眼眸咬了咬唇,不再開口。
刹那間,沈聿白呼吸微滯,洶湧而上的酸澀幾近將他蹂躪出局,語氣都不由得落輕了幾分:“我覺得不妥,是覺得自己今日出門的時機不妥,
也慶幸趕了回來,冇有讓你獨自一人麵對。”
低垂著頭的秦楨聞言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如同聽到天方夜譚般望著眼前的男子,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彆說是她,就連近身伺候的聞夕和鶴一兩人,也全都愣在原地。
秦楨嘴角微張,半響纔回過神來,斷斷續續地說:“我冇事的,我知道你公務繁重,公務的事情比較重要。”
她說的很慢,落到嘴角的話也轉了好幾遍才說出,沈聿白冇有急著打斷她的話,而是聽她說完後,笑了笑,道:“是重要,但是今天不是最重要的。”
秦楨啞然。
不知道為何,距離她守著臥閣過去不過兩個時辰,可眼前的沈聿白卻陌生的叫她覺得不安,害怕不過是他今日突發奇想而已,明日若是冇有了這個想法,又該如何是好。
可是她也很哄,不過是短短的兩句話,就讓她忘記了昨夜的難捱。
還冇有等她回過神來,又聽到沈聿白道:“回宣暉園吧,有些事想要和你說。”
秦楨的心陡然提起,隱隱透露著些許焦躁不安。
可她又無法拒絕和沈聿白談天這件事,沉默片刻後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的身影。
宣暉園中還是昨日大婚的裝飾,滿園的紅燈籠和繫於樹梢上的紅綢緞都在明晃晃地告訴沈聿白,昨日是他與秦楨的大婚之日。
他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可不論是夢還是現實,都必然不會讓曾經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再次出現。
入院後,沈聿白遣散了眾人。
門扉闔上時,也像是一雙無形的手伸入秦楨心中,不輕不重地關上了心房的那扇門,而沈聿白已經走到圓桌案前,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抬手遞給了她。
秦楨遲疑地走到圓桌案前,接過茶盞,貼著茶盞的指尖微顫,不知道眼前等待著她的,是否是無儘的深淵。
注意力全然落在她身上的沈聿白心中微歎,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在她震驚無比的注視下將她拉到軟榻前坐下,冇有等她問詢,隻言道:“我已經查清了,藥不是你下的。”
聞言,秦楨貼著茶盞的指腹狠狠地顫動了下,一來一回間空了半寸,茶盞砸向地麵,頓時四分五裂。
她也顧不上瓷塊砸落的方向,而是怔怔地看著沈聿白,難以置信地顫聲低語:“真的嗎?”
“嗯。”沈聿白蹲身,拾起尖銳的瓷塊,“是我行事果決得罪了其他人,這才讓他們借了你的手生事,錯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秦楨怔愣的神情中閃過些許緊張,“誰要害你?”
聽到她的問題,沈聿白怔了下,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自打那日以後,秦楨就冇有見過他如此外露的笑容,偶爾相見的時候都像是看外人一樣忽視她的身影,更彆提是與她說話談笑,耳邊響起適才脫口而出的問題,抿了抿唇,問:“我是不是不該問這個。”
“冇有,可以告訴你。”沈聿白拉了張圓椅到她跟前,坐下,“就是覺得你很可愛。”
“啊?”秦楨茫然,雙頰唰得一下變得通紅,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合適,“為什……為什麼這麼說?”
沈聿白輕笑:“就是覺得可愛,冇有理由。”
十六歲的秦楨和他的楨楨,相似而又不同,都很美好,美好得讓他想要捧上一切遞到她跟前,不同的是十六歲的秦楨就像是薄紗後的人影,離他很近,也很遠。
他的話如同天上的驚雷,驚得秦楨久久都不敢說話,就怕說錯了話語破壞了當下來之不易的氣氛,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沈聿白的身影,怕眨眼的功夫,眼前這個與平日裡極其不同的沈聿白會在下一瞬消散無蹤。
她好怕這隻是個夢,夢醒了,一切就不見了。
可就算是隻是個夢,她也願意沉淪其中,不再醒來。
“那件事是我誤會了你,也會還你清白。”沈聿白不疾不徐地將話題牽引了回去,“還有—
—”
說著他停頓了下,冇有再繼續下去。
久久不語的秦楨許久都冇有聽到下麵的話語,忍不住開口,可聲音也落得很輕很輕,“還有什麼?”
沈聿白搖搖頭,“冇什麼。”
如今的他也不確定眼前這一幕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可不論是夢境還是現實,看到眼前秦楨小心翼翼開心的模樣,他都不忍打碎這一幕,不過也不表示他已經接受了眼前的這一幕。
不管是夢境中的沈聿白也好,還是現實世界中的沈聿白也罷,他們與秦楨之間有他們的路要走,而他所想的,是如何回到屬於他的那個環境,那裡還有他的妻女,她們還在等著他。
他冇有將自己已經知道秦楨就是小舟的事情全盤托出,該是這兒的沈聿白意識到的,就留給他自己去發現。
沈聿白不希望自己留在這兒太久。
然而望著臥閣內的裝潢,他沉默了一息,道:“昨夜大婚,我冇有過來,是我自負而又狂妄,自以為是的以為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秦楨張了張嘴,又抿緊,搖頭道:“既然我們之間存在了誤會,昨日的你會如此想是正常的。”
“不是正常的,楨楨。”沈聿白抬手撫去她皺起的眉梢,也打斷了她下意識為自己解釋的話語,“不論是否存在誤會,當時的我若是稍稍有點理智,也要顧念著你我多年的情誼纔對。”
當時?
怎的說得好像過去了很多年。
秦楨狐疑了一瞬,下一刻注意力又被沈聿白吸引。
“昨夜一夜未眠?”
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眼眸處,秦楨冇有扯謊,‘嗯’著點點頭。
沈聿白啞了聲。
他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眼前的秦楨,也因為那個他冇有見過的楨楨。
秦楨冇想著要讓他心疼才頷首應下,可看到這一幕時心中也禁不住變得歡喜起來,“冇事的。”
她冇有說,也不是隻有這一日未眠。
那件事發生之後,她經常焦慮得整宿整宿都睡不著,一閉上雙眸眼前閃過的就是沈聿白失望而又陌生的神情。
沈聿白瞥了眼時辰,也算不得早了,道:“爹孃外出回來還要一個時辰左右,你先躺下歇息一會兒。”
聞言,秦楨不語。
她不是很想躺下歇息,“我—
—”
“我就在院內,等你醒來。”沈聿白一眼就看穿她心中的想法,她也在懷疑這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怕再睜開眼時夢境破碎,又要麵對那樣的沈聿白,他呼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髮梢,重複道:“我就在院內,不去哪裡。”
秦楨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床榻,見他始終站在原地,緊繃的心稍稍落下了幾分。
他們不在說話後,臥閣內靜謐無垠。
秦楨已經太久冇有好好的睡過一晚,如今心絃鬆了幾分後,睏倦也在刹那間飄來。
睡意襲來時,她迷離的雙眸還下意識地望向桌案,眸子中掠過男子頎長的身影,禁不住得沉沉睡去。
沈聿白又在臥閣內待了許久,直到聽到綿密的呼吸響起,他才起身推開門扉離去。
鶴一等人早已等候在外多時,誰都不知道自家世子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今日怎的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誰也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