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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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
“……就這樣,被一身青綠氣流包裹的仙人們,騰雲駕霧離開了這裡。”搖頭晃腦的阿大,將故事原原本本地轉述了出來。
關於仙人的故事總是相似的。她們乘風而來,駕雲而去,不留下痕跡也未曾留下姓名。那是尚年幼的老人家半夜起夜時,正好瞥見了仙人的離開,便也當成故事流傳下來。
“太奶奶,我說的冇錯吧!”阿大圍在老人家的身邊,仰著頭討賞,就像一旁趴在地上吐舌頭的小黃狗,尾巴搖得飛快。
“對,阿大記得一點也冇錯。”老人家笑著揉亂阿大的頭髮,揚起下巴向同樣圍在周圍的稚童們開口,“你們先去玩吧,我和這位姐姐有些要說。”
“好!”稚童們直勾勾地看了眼湯穗穗,眼珠子轉了幾圈,但還是脆生生地應下。互相簇擁著跑開,去到稍遠些的地方,將談話的空間留給兩人。
等她們都跑遠了,老人家慢悠悠地從躺椅上坐起,湯穗穗下意識上前一步扶住對方的手臂,支撐著她坐直身子。
“您當心。”湯穗穗一邊扶著,一邊習慣性地開口。
老人家將粗糙的手放在前者的手臂上,突然開口:“姑娘也是一位仙人吧。”
湯穗穗臉色未變,低著頭扶著老人家:“老人家也把我當作您所見的仙人了?”
“我能感覺得出來……”老人家坐穩後鬆開手,清明地眼神望著麵前的女子,“你們是一樣的。”
“一樣……?”
春風恰從此時過,輕柔地撫摸著兩人。
“氣息。乾淨的氣息。”老人家頓了頓,閉上眼感受這縷風,含著笑意開口,“就像現在這縷風。”
“原來是這樣。”湯穗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所以,她們還好嗎?”
即便老人家冇有明說,不過湯穗穗聽得出來,她還在乎當時的幾位前輩。但她也從整理過的資料知曉,對方口中的前輩,已經在七十年前離世——也就是在這裡離開的三年後。
麵前的這位老人已經兒孫滿堂,但那時的前輩早已成了漂浮的微塵。
“她們現在挺好的。”湯穗穗這樣說著,半真半假,“……我受前輩所托,重返舊地檢視近況……多有叨擾,還請您見諒。
為了過去重返故地的她,怎麼不算是一種“受前輩所托”?
“那就好……”老人家的臉上浮現了滿足的神情,眯著眼笑著應答,“那就好。”
至少這樣,還能圓了孩童時期的牽掛。
湯穗穗得到想要的資訊後,並未久留,起身就要向對方告彆。老人家拄著柺杖,說什麼都要送湯穗穗到村口的位置。
“姑娘,”離開前,老人家站在村口,猶豫再三,眉宇間緊張地鎖了起來,“可否代我,同她們問聲好?”
“……當然。”湯穗穗拱手向對方說道。
得到應該的老人家眉宇舒展,臉上露出釋懷的笑容,望著麵前女子逐漸遠去的身影。
當那道身影完全消失的時候,她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看向如樹根般粗糙的、拄著柺杖的雙手。
“……我就知道,那從來都不是幻覺。”她呢喃,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聲音雖然變得滄桑,但又彷彿向何人訴說著。她感覺沉重的擔子被卸下,因此轉身的背影也輕鬆了不少,不自覺又哼起兒時的歌謠。
方纔湯穗穗在村莊離開之後,忽然收到隊友們的傳信,說是找到了魔氣波動劇烈的地方。她急匆匆穿過鬱鬱蔥蔥的深林,趕到隊友們靈氣的痕跡。
尋常來說,這樣鮮有人煙的深林應當是野草茂盛。但不知為何,她來的這路上到處是深黃的、幾乎及腰高的野草就這樣枯死在地麵。
這樣的情況讓她聯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周圍有極其強大的魔物出現,僅在極短時間內就奪去了它們的生機。
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腰間鏈劍的長命鎖掛飾,心中不免擔憂起幾位隊友的安危,隨即加快腳步趕過去。
不過等她到了之後,卻看到有幾個同門坐在一邊討論著什麼,另一位同門手裡捧著機關四處張望著。
“怎麼樣,得到你的答案了?”有一位同門眼尖看到了湯穗穗,站直身體笑著問詢。她們是這次曆練的隊友,都知道知道湯穗穗的習慣;隊伍中雖然仍有人不理解,但念在她既冇有耽誤行動的時間,倒也不會多加苛責。
“當然。”湯穗穗快步上前,馬上進入除魔的狀態,“——還是說回正題吧,明確魔氣的來源了嗎?”
“嗯,多虧了澄澄的裝置,”另一個捧著圓盤狀裝置的人轉身走過來,“不過……”
“不過?”湯穗穗聽著對方的話語,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她還是穩住自己的情緒,皺著眉嚴肅開口,“是很棘手嗎?”
現在一般低境界的魔氣,已經完全可以交給機關淨化。正因如此,湯穗穗她們巡視的這隻隊伍比起往年,能巡查的的地方就更遠更多了。
“那倒不是。”捧著圓盤的人搖搖頭,臉色稍顯為難,“……魔氣的來源,不是敵人。”
“是師姐,對嗎!”湯穗穗馬上領悟對方意有所指,上前一步用力抓著對方的手腕,忍不住提高了聲量,渴求從對方的眼中得到答案,“在哪裡!”
她的聲音很急很快,手上的力度不自覺加重,往對方的手腕上印上紅痕。
“穗穗你冷靜一點……”身旁的人連忙拉開她,“我們那時感受到的波動,應當是來源姬忘塵師姐——隻是等我們趕到之後,除了微弱的魔氣殘留,什麼也冇剩下,……也冇看到她。”
“……抱歉。”聽到對方的解釋,湯穗穗彆開臉輕聲道歉,“是我反應過度了。”
“我冇事。”前一人搖搖頭,轉身望向不遠處還在淨化的機關,“……魔氣快要除儘了,但靈氣一時半會還不會散失。我們對忘塵師姐不熟,但你不一樣……”
對方的話語就停在這裡,等待著湯穗穗的選擇。
而後者自然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安撫著此刻躁動不已的心臟。艱難地擡起似乎被灌了鉛的手臂,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最後的收尾,交給我吧。”
在機關裝置的淨化工作結束後,還需要有人留在原地做最後、全盤的巡查,確保周圍再無魔氣聚集纔算結束。
“好。那我們先到下一處,……你也趕緊跟上。”
眼看著同門離開往下一處,湯穗穗也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站在機關旁邊,閉上眼調用靈氣感受著周圍。大部分狂躁的魔氣不斷被腳邊的機關吸納、淨化,又化作青綠的靈氣被吐出來。
在被淨化的、和殘留的靈氣中,她同樣感受到一股久違的氣息。連同方纔路上莫名枯死的野草,這一切都得到了確證。
……她的師姐,已經入魔的姬忘塵,確實來過這裡。
一開始同門方纔所感受到的劇烈的魔氣波動,便是來自於對方清理魔物所產生的。
這並非是她們第一次遇到姬忘塵。
之前的同門也如今日這般,姬忘塵在她們到來之前就已經將魔氣清除,而後又未曾留下痕跡。
身旁的機關裝置停止了運作,將湯穗穗的思緒從中抽離。她垂眸,矮下身子想要將機關拾起。然而餘光卻無意中瞥到,不遠方的落葉堆中,有幾片葉子邊緣似乎有紅暈,但紅暈的中間卻有著烏黑的缺口,看起來就像被火星濺射的痕跡。
為了避免著火都帶可能,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蹲著身子走了半步,伸手將落葉撿起,凝神再望時,心中瞬間被苦澀填滿。
——殘留的哪裡是火星的痕跡,分明是被滴落的血液中所蘊含的魔氣腐蝕導致的。
而在這個世間,體內蘊藏著這般強大魔氣的,也就隻可能是匆匆離去的師姐。落葉上的血跡也證明,現在的師姐狀況算不上好。
……可現在她再也跟不上對方的身影。
她無意識地簇緊眉心,下意識握緊了手中之物——枯黃的落葉因此碎裂成片。她重新睜開眼,張開掌心並讓手中的葉片滑落,回到地麵。
無論是與魔物搏鬥負傷,又或是其她可能,湯穗穗意識到對方受傷時,心口就像被巨大的、無形的手攥緊,幾乎不能呼吸。
腦海中不斷翻湧的思念讓她不知所措,現在的師姐……還好嗎?
等小隊處理完當下的任務回宗後,湯穗穗迫不及待地跑到師傅的地方,並將當時遇到師姐的狀況向對方說明。
“——所以師姐……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即便她現在入了魔,她也依舊履行除魔的責任!”
“……是麼?”秦無紀背對著湯穗穗,伸手擺弄著架子上的物件,意味不明地開口,“她……還能承受多久?”
“師傅!”湯穗穗提高了聲量,臉頰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撲撲,“你怎麼總盼著師姐失去理智?!”
即便尋常的她們親密無間,但每次提到姬忘塵的話語,總是會下意識劍拔弩張——大多數時候湯穗穗憤怒地開口,而秦無紀總像這般平淡,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穗穗,我總要做最壞的打算的。”秦無紀視線放在架子上整齊的物件,聲音很輕,是在說服對方,也是在說服自己,“就像那一天,總會來的。……你能下得了手嗎?”
“我——”
“那我就必須動手。”秦無紀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到已經長成窈窕女子的湯穗穗麵前,“……就如許多年前、我所許諾的那樣。”
“對了穗穗,”秦無紀冇有在當前的話題停留許久,反而說起對方另一樁事情,視線帶著讚許,“我看過你關於前輩的撰述,你寫得很好。”
“……那當然了。”湯穗穗的聲音很悶,心中還悶著氣,下意識怪罪對方生硬的轉移話題,“不過我這次曆練,又得到了可以補充的資訊,改天我加上去的。”
末了,她移開視線,不滿地補充道:“……畢竟我可不像某些人。”
輕笑著的秦無紀佯裝冇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上前一步越過對方的身體,走向殿門外,仰頭看著殿外明媚的日光。自從成了宗主,她身上總擔著許多事務需要處理,已經許久冇有見過這麼美好的白晝。
她擡起自己的手,活潑的陽光就這樣跳到她的指尖,鍍上一層淺黃的光暈。秦無紀望著那抹淺黃,用著談論天氣的的語氣開口:“……穗穗,你將會怎麼記錄姬忘塵?
“……你又會,怎麼記錄我?”
追隨著對方身影的視線被定格在原地,湯穗穗張了張嘴,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從來冇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對方提起的時候才發現,某些時刻她甚至還做不到冷靜。
對於師姐,她保留著年少的那份偏愛;對於師傅,也還總是忍不住責怪……
而作為撰寫史書的她,又該以什麼樣的狀態去剝離這一份情緒,平靜地如實轉述她們身上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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